“主子不可!”葉興急切道:“與魔頭勾結曆來被世人所鄙棄,秦諸梁倒行逆施,視蒼生如草芥,怎配為國君?!主子,若天祿交給他,不但是你,就是天下,真的全都完了!”
那頭傳來葉興被踹得聲音,話也說不出了。
秦允顯右手掌心朝下,拇指掐中指手腕轉動,翻掌間,一團碧色光華自掌心浮現。
黑夜中,那天祿光暈通透如琉璃,内裡卻似有萬千星河流轉,映得他眉間那道血痕都化作朱砂似的豔色。
秦諸梁定在原地,瞳孔中映着那團流轉的碧色光華。他曾在天兆的密書中見過天祿圖樣,而今親眼目睹,那團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叫他不免目睜口張,仿若神志也被拽了進去。
秦風突然放聲大笑:“早這般識趣多好!待本世子成了太子,入主永安宮,便賞你個貼身侍從的位子,好好伺候!”
“如此,那還多謝世子厚愛了。”秦允顯唇邊帶笑,眼底卻凝着萬載寒冰,“隻是——”他翻掌收了天祿,袖中突然飛出兩枚恢台:“爾等也配?!”
“嗖”地一聲。
恢台相擊爆出一聲響,霎時間狂風呼嘯而起,卷起漫天塵土,衆人被這突如其來的風暴逼得連連後退,衣袖遮面仍覺雙目難睜。
那頭秦雷剛押完葉晤入獄歸來,正躲在廊柱後喘息,忽見秦諸梁頭頂竟憑空豎起兩根銀光閃爍的“短筷”,頓時魂飛魄散,尖聲叫道:“父、父親!您頭上!”
秦諸梁身邊的玄青修士聞言,強忍風沙眯眼望去,登時面色大變。
這是操縱恢台生出的一種術法,兩枚恢台一旦相合,中術者便會如提線木偶般自戕而亡!可同時,施術者也會自毀道行。
秦允顯立定姿勢,口中念道:“囚深,引決自裁!”
父親血仇,不共戴天。
秦諸梁才是殺害他父親真正的主謀。在他眼裡隻要能複仇,道行與性命算不得什麼,哪怕是魂飛魄散,他也要拉着秦諸梁共赴黃泉!
咒言剛落,秦諸梁頭頂的兩枚恢台驟然合并,爆出一串刺目火星,随即“啪”地一聲消失無蹤。
秦諸梁渾身一顫,雙目瞬間失去焦距,竟從身旁屍首手中奪過一柄長劍,毫不猶豫地橫架在自己脖頸上!
“父親,不要!”
秦雷竟然膽子大了起來,瘋了一般撲上去,死死抓住秦諸梁的手腕往外掰。
數十名玄青修士見狀,手中寒芒暴閃,齊齊朝秦允顯沖去,欲打斷施法。鐵甲長槍兵見狀紛紛退散,他們清楚自己的定位,不過是武力兵,沒有道行在身,此刻上前隻會礙事。
秦允顯一手操控恢台,一邊往後閃避,玄青修士劍揮了空擊在地上,灰磚似蛋殼裂開。秦允顯視着秦諸梁脖頸處已見了血,閉目凝神催動靈力,額間冷汗涔涔。
恰在此時,耳邊忽地響起利刃入骨肉的尖銳聲。下一秒,溫熱的液體噴灑在他的臉上。
濃重的血腥彌漫開來,這不是他的血,更不是敵人的血!
秦允顯心髒蓦地一縮,猛然睜開了雙目。
葉興染血的面容近在咫尺,一截銅槍尖自他後背貫出,血槽中噴出的液體,将秦允顯玉白的面上濺上血紅。那雙總是含笑的眼此刻盈滿未竟之言,喉結劇烈滾動間,湧出的卻隻有淋漓鮮血。
秦允顯的心好似被撕扯爛了,眼眶發熱,喉嚨像是被人掐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葉興生硬地擡手,捉住秦允顯胸前的一條辮子,動作笨拙顯得過分輕柔。
“主子,皇......皇長孫......”
葉興嘴唇微微顫抖,試圖發出聲,要說些什麼。卻随着一聲爆喝,胸前的槍頭被大力抽走,喉間的萬語千言也被殘忍地打回了腹中。
秦風收回染着鮮血的長槍,擡腳将葉興踹倒一邊,吐了口水:“呸,沒想到從小跟到大的狗這般忠心!本世子不過要破他術法,又不是要了他的性命,你居然自個兒擋上來送死,簡直是條蠢狗!”
天下起了雨,豆似的撞擊着地面,濺起一朵朵水花。葉興踉跄着倒在地上,口中的血與水相融順着下巴淌出,手中卻死死攥着那枚金月發飾——那是去歲上元節,他親手為秦允顯系上的。
秦允顯的發散開,愣愣看着地上沒有合眼的人,臉上不知是淚還是雨。
遠處打着閃,周圍的人再次湧了上來。
秦允顯跌跪在血泊中,顫抖的指尖将觸及葉興面頰。雨水順着他慘白的指尖淌下,距離咫尺之間,他口中忽地噴出一股鮮紅,側向倒了下去。
城樓更鼓響過三聲,殘燈在雨幕中掙紮着晃了晃,終于“嗤”地滅了。
牢中一片沉寂,沒有半點聲音。
秦允顯被身上的傷疼醒了,口中麻核塞得極深,齒關酸脹發麻。手腳捆在木架上,冰冷的鐵鍊像是長蛇纏着他的身子,勒得他幾乎動彈不得。
空蕩的牢内陰冷,連着脊背泛寒,仿佛身處一口又暗又濕的廢井裡。他眼皮沉得睜不開,迷迷蒙蒙的,隻覺得全身經脈跳動異常,分開的皮肉似乎強行對合黏在一起。
傷口正逐漸愈合。
他體内的三陽珏功效發作了。
“三陽珏,三陽珏是什麼?”
他腦子混沌一片,耳邊不斷回蕩滄桑有力的人聲:“三陽珏乃大妖空折畢生修為所化。你曾問為師,為何負傷後不藥而愈?彼時你初涉塵世,為師恐你惶惑,故未直言。此物自你嬰孩時便寄于體内,淨解術與破法之能,皆源于此。”
“......為何,為何我體内會有妖物?”
“此問不可答。但且安心,它雖令自愈時痛楚倍增,卻無大害。”
痛楚......
這東西本就不該屬于他,卻無故占有着,因不匹配而産生的結果,的确很苦楚。
秦允顯鼻尖汗珠滑落,臉色幾近慘白。眼睫顫動許久,才勉強撐開一線眸光,眼前的事物模糊到幾乎扭曲成了一團。
疼。
身上每一處錐心刺骨的疼,似是在無時無刻告訴他敗得多麼慘烈。
悲傷填滿了牢内的每一處,疼痛如同潮水般将人吞沒令人窒息。
秦允顯緊緊攥起拳頭,喉結滾動不斷發出嗚咽聲。
父親與葉興的死彷佛就在眼前,支離破碎的心一次又一次被刀子剜了個千百遍。他的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肉裡,似乎想将這悲憤連同仇人一齊碾碎。
牢房對面傳來斷斷續續的啜泣聲,這是葉晤的聲音。他心緒被牽了回來,吃力地掀起眼皮集中視線看去。
窄小的牢内牆壁挂着一盞油燈,泛着黃光,獄卒也不知去哪了。葉晤屈膝縮在牆根處,手腳也被鐵鍊綁着,似乎被用了刑。身上衣裳破破爛爛,露出的皮肉沒一塊好的。
秦允顯開不了口,扯動的鐵鍊聲叫葉晤挪來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