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眯眼望向北方,“方才途中見驚鳥掠空,想是秦允顯往那山裡逃了。哼,這等雕蟲小技,豈能瞞得過朕的眼睛?你若執迷不悟,那隻好先收拾你,再擒他!橫豎秦允顯重傷在身,也跑不了多遠。”
“先收拾我麼?”秦溪常像是聽了什麼笑話似的,眉眼露出點意興。他铮地一聲抽出劍抵在秦風的脖頸上,沉聲道:“現在呢?”
秦風埂着脖子,目光看向秦諸梁,一副不怕死的模樣:“父親,兒子幾次三番地落敗丢臉,實在無能。您不要因我遲疑,為成大業,兒子死不足惜!倒是這些逆賊實在可恨,一定要殺他們,永絕後患!”
秦雷也跟着來了。他本就不善騎術,馬背上坐得也不安穩,聽到秦風所言,攥緊了缰繩說:“兄長不能亂說,當初你在姚丘你被人捉住了,剝去了衣裳,不也丢盡了顔面?後來殺了回去,也是一雪前恥了!如今不過暫為人質,何故想不開要死要活......”
“閉嘴!”
秦諸梁與秦風同時厲喝。
在敵人面前揭自家人的短,不是愚蠢是什麼。
秦風素來最重顔面,當年被秦諸梁從姚丘救回垌岘後,終日閉門不出,幾度欲尋短見。全賴秦諸梁日日勸解,才漸漸走出陰霾。
秦諸梁恨鐵不成鋼瞪了秦雷一眼,轉而歎了一聲,又看向秦溪常道:“朕兵多将廣,而你不過孤身一人。若真要拼個魚死網破,誰都讨不得好。朕答應你,隻要放了陵雨,朕會念在叔侄的情份上,留你一命。”
秦溪常整張臉埋在陰影裡:“一命可不夠。”
“哦?”秦諸梁聽出他的話中之話,眯着雙目道:“那若你能勸秦允顯交出天祿,朕便饒你們二人性命,如何?”
秦溪常似乎被說動了,終于挾着秦風踏出陰影。曙光初現,秦諸梁與秦溪常最後一面,大概多年以前了。
時隔多年再相見時,他早已褪去稚嫩,一張臉長得俊,五官刀刻般不容有半點柔和。臉上不帶笑時,不怒自威的氣勢,竟讓久沾鮮血的秦諸梁見了也不由得心頭一凜。
秦溪常薄唇邊難得勾出一個笑:“好啊,說話可要算話。”
這笑意卻讓秦風脊背發寒。他歪着腦盯秦溪常,懷疑道:“你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秦溪常置若罔聞,搭在秦風肩頭的手突然松開,竟真放了他自由。
秦風本來還懷疑,現在除了驚訝之外,還感到不可置信。
且不說太子與永安宮的血仇,更何況方才對峙時,秦溪常對秦允顯的維護之态已然昭然。這些日子,他百般折磨秦允顯,按理說,以秦溪常那睚眦必報的性子,本該令他血債血償。
可此刻秦溪常非但沒有動他,反而爽快放了他。這反常的寬縱,比刀劍加身更令他毛骨悚然。
秦諸梁仗着人多勢衆,量秦溪常也不敢造次。見秦風仍遲疑不決,沉聲喝道:“陵雨,還愣着做什麼,還不過來!”說着瞥了一眼秦雷。
秦雷雖然不大聰明,可久待秦諸梁身邊,這個眼神他再明白不過。秦溪常身無天祿卻是先太子的種,留之必成後患。隻待秦風跨過安全界線,便要号令萬箭齊發斬除禍根。
“秦溪常,你當真放我?”秦風忍不住再次确認。
秦溪常神色漠然,眉目間靜如深潭,教人窺不透半分心思。
秦諸梁聲音加重了幾分:“陵雨,過來!”
秦風見父親再三催促,俨然勝券在握之态,隻得強按下心頭疑慮。右足方要邁出,卻猛然收回——之前他親眼所見,秦允顯已将天祿召喚之法盡授秦溪常。
這一步若踏出去......
他太清楚父親的雷霆手段,秦允顯既失天祿,便如棄子。可秦溪常身負天祿召喚之法,斷不能就此殒命!
“父親且慢!”秦風突然駐足高喊,“秦溪常殺不得!方才秦允顯已把天祿......”
話未說完,劍已出鞘。
一道寒光閃過,三尺青芒已洞穿秦風心口。
秦諸梁驚得當場從馬背上摔了下去,幾乎是聲嘶力竭道:“陵雨!”
他未曾料到秦溪常居然真的敢動手!
秦雷臉也變了色,大叫道:“兄長——!”
秦溪常反手抽劍,刃上的鮮血直流,憤恨道:“你弑我父,虐我至親,令我痛不欲生。今日誅你愛子,也讓你嘗嘗這種滋味。秦諸梁,你我之間的血債不止如此,今日暫由他來償還。你二人的項上人頭,我來日再取!”
秦風踉跄後退,嘴裡鮮血不斷湧出。身形晃了晃,終是轟然栽入塵土。那雙瞪大的眼睛死死凝望着伏陽城的方向。那近在咫尺的儲君之位,卻終究,成了此生再難觸及的幻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