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卿舉起茶盞的動作僵在半空。
“歸一天??”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複述一遍,見燼歸雪揚眉,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終于擱下手中之物。
緩了片刻,姜雪卿有些遲疑道:“聖君不是說,對其了解不多……”
這才過了多久,連人老家在哪都知道了?
燼歸雪氣定神閑:“那是從前。”
姜雪卿:“……”
她單手托腮,視線垂向雕像胸前的香囊。
夜雨滋潤下,蘭花的氣根已然撐裂針腳,跗上石像胸口褶皺。
夢幻的藍綠色葉片長長抽出,襯着蟲蘭挺拔堅韌的纖細花莖。
“不急,”她望着花莖尖端點點螢華,“天星蟲蘭馬上就要開花了。”
暴雨澆灌下,看似纖弱彎垂的花莖頂端已然展開兩片蝶翼般的銀藍色花瓣,有極為清甜幽微的香氣穿越雨幕,飄入二人鼻尖。
姜雪卿也很好奇,歸一天究竟布了多久的局,對蕖州城的滲透有多深。
她和燼歸雪的到來變相影響了他們計劃的實施,逼迫歸一天棄了蕖州這一枚布局已久的棋。
放棄得如此輕易,令人不得不懷疑是否還有别的棋子正在悄無聲息的部署中。
如此大的一盤棋局,歸一天究竟想要什麼?
窣窣——窣窣——
紛亂雨幕之下,螢藍色的蘭花終于徹底舒展蜷縮已久的羽瓣,清甜又濃烈的香氣頃刻彌散四野。
與此同時,幾不可聞的窸窸聲由四面八方湧來。
姜雪卿神情一凜,起身張望,隻見密密麻麻的黑影猶如夜幕下漫上沙灘的濁浪,向着盛放的天星蟲蘭湧去!
饒是姜雪卿早就有所預料,也被如此龐大數目的蟲群驚到了。
暴雨不知何時已然止歇,原本寬闊的廣場不多時便被漆黑蟲潮徹底淹沒。
連周遭幾棟建築都被侵染,白牆變得斑駁。
密密麻麻的蠱蟲默契地繞開了二人栖身的高台,仿若被分流的海浪,波峰相互傾軋裹挾,發出黏膩的蠕動聲。
姜雪卿毛骨悚然,不由握緊掌中長劍。
太多了……
除了湯劑,歸一天和攬月宗到底還在什麼地方布置了蠱蟲?
除了蕖州,還有其他地方也在遭受同樣的侵蝕嗎?
她心中有太多疑惑,這些疑惑憑空攢起了一團熊熊燃燒的火,幾乎要焚盡一切。
锃——
玉白指尖握住沉銀劍柄,長鋒緩緩脫鞘。
燼歸雪單手托腮,眸光散漫地看着劍氣鋒芒以女子為中心逸散而出,揚起她如雲似霧的煙紫色衣擺。
原本溫和沉靜的氣場經劍意滌蕩,令她仿若一柄光華熠熠的出鞘名劍,耀眼奪目,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燼歸雪擱在膝上的指尖微蜷,忍不住想象若能将其執入掌中,該是何等令人着迷的滋味。
長鋒當月。
姜雪卿調動氣海仙核,積蓄已久的靈力奔流若海,盡數湧入春見,将清冷月華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寒光。
夜風忽起,愈發濃郁的熏香之中,銀輝倏然崩碎分散,化作一場突如其來的驟雪。
每一片雪花都帶着鋒銳無比的劍意,利芒之間又互相折射交纏,織出一片綿密無邊的劍網,頃刻将深黑潮水覆蓋絞碎!
姜雪卿一劍祭出,動作未停,直接咬破指尖,以血點睛,視野頃刻被幽綠色籠罩。
“……果然。”
随着蠱蟲被劍光剿滅,浩如煙海的猩紅霧氣蒸騰而起,于夜空之中化作血色洪流,湧向城外連綿起伏的險峻峰巒。
“那個方向,便是聖君口中的歸一天嗎?”
辛涼清冽的冷香由身後裹繞而來,将天星蟲蘭的花香逼退。
姜雪卿沒有得到回應,下意識想要回眸,卻乍然瞳孔一縮——
仍在絞殺蠱蟲的深銀光網悄然裹上了一層蒼藍泛金的紗衣,凝神細望,竟是無數附着劍芒而生的幽微火焰。
極為熾熱的溫度頃刻将地面上的積水蒸發殆盡,濛濛水霧升騰而上,竟将空中猩紅洋流裹繞吞噬,随後化入天地之間,再無蹤迹。
姜雪卿望着幾息間恢複原貌的廣場與雕像,看出那些藍金色火苗是由極精純的靈力所化。
她忽然意識到,結識燼歸雪至今,這是對方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出手。
方才的劍網已是姜雪卿當前能夠用出的最強殺招,直接抽空了她的氣海。
而如此大規模的靈力外放,卻未能驚擾燼歸雪一根發絲。
“此等污物,燒了才幹淨。”
燼歸雪低沉平靜的嗓音響起,冰藍眼眸盈滿月光,幽幽垂望:“這下可以走了?”
姜雪卿登時回神,點了點頭。
耳畔傳來廣袖鼓振的獵獵聲響,接着便是一股力道帶着她向前一步,踏出露台——
姜雪卿眸光一動,發覺自己已到了一片山林之間。
腳下是一片廣袤深邃的山谷,未經人迹踩踏的原始叢林格外茂密,幾乎将谷中情形遮了個嚴嚴實實。
“低劣術法。”
燼歸雪輕呵一聲,冷白指尖隔空一點。
幾不可聞的碎裂聲連串響起,姜雪卿眸光一動,看見空氣中無形屏障崩解碎裂,露出紅玉殿宇高聳鋒利的塔尖。
同一時刻,示警鐘聲被人敲響,回蕩不息。
二人居高臨下,冷眼看着數道身着猩紅長袍的人影禦空而起,皆以紅紗覆面,隻露出一雙眼睛四處張望,似乎在尋找襲擊者的位置。
姜雪卿握緊春見,正待拔劍,卻被燼歸雪按住劍柄。
深白霜霧由茂密叢林間升騰而起,化作虬結翻滾的雲海,頃刻将整座山谷籠罩。
隻一瞬,那些禦空而起的人便如斷線風筝般失去控制,下餃子般噼裡啪啦墜了滿地。
而姜雪卿則被他順勢捉住手腕,眼前一幻,已至紅玉宮殿門前。
未曾料到會有人入侵,宮殿過于高聳的朱門大敞着,露出内部極為繁瑣精緻的雕花裝潢,與過于昏暗的燈光。
姜雪卿眯眼,依稀能辨認廊柱上雕得似乎是幅獻祭圖。
“……姜雪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