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聲閣給出了一個地址。
不是明隆,也不是某處私宅,而是海市地标性的建築——
明珠大橋。
那座橋坐标範圍很大,對方沒有明說,但陳挽知道在哪。
除了行車道,明珠大橋還有一處人盡皆知的觀光步道,靠着江邊,可以把江景盡收眼底,夜間還能俯視大半海市的燈火。
海市民衆會在茶餘飯後到那兒散步,約會的情侶會牽着手沿步道從頭走到尾。
陳挽帶外賓到這參觀過許多次,也曾在談判陷入僵局,或者難以進行的時候,邀生意夥伴以朋友的名義到明珠大橋吹吹江風,俯瞰海市夜景,再抽上一根。
他态度誠懇,很少有人會拒絕這個邀約。
離了觥籌交錯的生意場,這種寂寥又喧嚣的場景像層柔軟的布,煙端燃起的火星和遠處燈火混在一起,晚風一吹,人總是容易唏噓出神,漸漸也卸了身上的甲胄,變得真實許多,也鮮活許多。
陳挽靠着欄杆默默抽煙,陪對方聊上幾句。
一根煙燃盡,無論先前有多強硬,大部分人态度都會松和許多,連帶談判都有了更多的轉機。
他憑着這方法,不僅談成許多單生意,還順帶交了不少朋友。
他從來都懂博弈和進退的分寸,大多數人提起他非沒覺得被算計,反倒誇贊陳挽待人真誠,處事有道。
陳挽約過很多人來這,卻是第一次有人主動約他。
不知是巧合還是有意,陳挽總覺得對方很了解他,用了他最為熟悉的手段,似乎想從他口中探出些真心話。
像一場另類的談判與博弈。
但這次不再是陳挽的主場了。
趙聲閣沒有催促,語氣溫和,讓他充分休息好再來,具體時間提前告知就好。
陳挽不敢讓對方等,仔細想了想,腦海中浮現出“下午四點半”這個時刻。
陳挽确實需要一些時間來調整和準備,而四點半剛好。這種面對面的室外交談不會持續太久,既不耽誤那個人白天的公務,也許還能跟對方一起吃頓晚餐。
他抿了下唇,打下确切時間,随後點了發送。
趙聲閣回了個“好”。
陳挽看了一眼,不再過多揣測,把手機反扣到了桌面上。
這短短的幾分鐘裡,他已經極快地冷靜下來,控制住了心态。
自始至終,他其實并沒有損失,對方也從未親口承諾過什麼。一切不過是他一廂情願的猜測和超出阈值的期待。
換句話說,趙聲閣從頭到尾,都不曾知道他心中這些百轉千回的思緒。
他們的一切,仍舊停留在白馬莊園的昨夜。
自己這是在做什麼?
陳挽苦笑着搖頭,他自以為清醒了,反而差點落入更深的窠臼,再次自亂陣腳。
無論趙聲閣的目的是什麼,想要得到的是什麼,他隻需不着痕迹地幫着對方願望實現,順風順水,這不就是他最初的法則?
他其實并未偏離這條路,也萬幸沒有踏錯下一步。
他從來圖的不是名分,更不是如願以償,怎麼經過一場親密,反而差點忘了自己的原則和本分,有了逾矩的期待?
這是三生有幸的賞賜,而并未得寸進尺的理由。
真是昏了頭。
他把指節屈起,輕輕敲着額角。想通了這一層,便再沒什麼好糾結的。
陳挽收了心,開始準備起下午的見面。
他不确定趙聲閣的意思,也沒有自作主張地完全否認某一種可能,隻是做了萬全的措施。
陳挽先是重新洗了個澡,把自己從頭到腳仔仔細細清洗了一遍,沒有放過任何一處,整整洗了兩個小時。
吹好頭發已經快要中午,他算了算時間還充裕,于是找出了那條滿是污痕的領帶。
昨天穿的西裝已經送去幹洗了,陳挽慶幸上面隻是有些褶皺,并未被弄髒,不至于太失體面。
而這條弄髒的領帶他要親手來洗。
算是一個警醒,也是一種逾矩的懲罰。
領帶的牌子很昂貴,面料硬挺,上面的藏藍雲紋吸水後顯出了暗色,但沾了不少凝固濁液,呈現出乳白的幹涸狀,明白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什麼。
陳挽邊洗邊皺眉,心中斥責自己昨夜的失智。
他決心烘幹後就把這條領帶鎖起來,在徹底摒除雜念前不能看到。
處理好這件事,他又開始思考服飾問題。
陳挽搭配衣服一向分人分場合,得體最大化即可,不會浪費太多時間在選擇上,今天卻有些拿不定注意,反反複複試了幾套。
他試到一件居家襯衫,對着鏡子看了兩秒,似乎回憶起什麼,眉頭忽然舒展開來。
他确定了自己今晚的着裝。
……
陳挽三點半就出門了。
他想了一下,最終決定不開車,打車前往明珠大橋。
他今天從頭到腳都仔細打理過,穿了一套黑西裝,襯衫馬甲扣得嚴絲合縫,襯得腰線很細,動作時會微微有些繃緊的線條,雙腿筆直修長,配着翡翠袖扣,神态很禁欲,舉止卻很欲。
這一身沒有昨晚那套昂貴,卻更加貼合,領帶再拉下些就能看到微陷到鎖骨,手腕腰臀銜接處的褶皺也更明顯。
陳挽從來沒有在宴會的場合穿過這身。
他對自身的定位很清晰,知道自己長得算有幾分姿色,因此很少特意在衣着上費心,趨利避害地隐了鋒芒,不想自己成為人群的焦點。
但如果是趙聲閣想要。
他可以。
陳挽招來輛的士,開門上了後座。
司機是本地人,看到他的穿着時一愣,随後咧開滿口白牙:“靓仔,系邊度?”
陳挽笑了笑:“勞駕,到明珠大橋。”
他住的地方離目的地有些距離,事實證明,提前出發是明智之舉,的士開得不慢,但好幾次彙入了車流裡,将近半小時才駛入一環。
的士司機見陳挽一身西裝,氣度不凡,看起來也十分謙和溫潤,便有心搭話。
他打趣了好幾次,問對方穿得這樣帥,是不是要去見女朋友。
陳挽每次都失笑搖頭,也不明确否認,隻說要去等人,司機便不再多問,心裡卻是默認了。
車接近明珠大橋時已經快四點十五分,陳挽看了好幾次表,有些不動聲色的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