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張相今日來過了。”
趙景允打開順安遞過來的請帖,上面是張相的親筆字迹,邀他過兩日去相府一叙,用的是共賞《潘樓雅集圖》的由頭。
“張相何時來的?”
“巳時左右。”順安回憶着,“一同來的還有戶部和工部的幾位大人,本說是來買畫的,不知怎的就扯到了雅集圖上去,張相來了興緻,便做東說要請大家去相府賞畫。”
趙景允善畫,雖是皇子,但尚且無封地官爵,隻及冠後在翰林畫院領了個閑職,這《潘樓雅集圖》便是他的畫作。
因着年前那段時間,西南幾縣起了地動,死傷不少。他俸祿不多,在聽說此事後,便在崇文畫樓挂上了此圖,起了個别号“守玉居士”,将賣出所得,均捐作了赈災銀兩送往西南。
張相便是“機緣巧合”下的買主。
趙景允合上手中的請帖,慢條斯理道,“張相巳時到的畫樓,我那好皇兄不到幾個時辰便起了疑心,直接派人過來向我示威,看來六部之中,早已遍布了純貴妃母子的眼線。”
順安是太醫署出生,醫術上懂些皮毛,此刻正在一側為主子處理肩上的刀傷。
長長的一道刀口看着可怖,實際下手的人留着分寸,傷口并不算深,隻是威懾罷了。
但順安看着卻是驚心,到底還是忍不住越矩問了出來,
“主子往日低調,可近一個多月來卻一反常态,順安說句大不韪的話,如今正是儲君之争的關鍵時刻,主子何必冒這個險呢?”
他少時得主子恩惠,否則早活不到今日,如今能夠侍奉在主子身邊,自然是肝腦塗地在所不辭,他知道主子一直是在藏拙,不願卷入皇位漩渦之中,可如今性情大變,被另兩位皇子當成眼中釘肉中刺,又是多麼危險的事情。
于順安而言,他隻想自己的主子平平安安的。
趙景允性子淡薄,順安跟在他身邊時間最長,是少有的心腹,知道順安也是衷心為主,便也沒什麼責怪他的意思,隻說道,
“從前無所求,要不要那個位置也都無所謂,如今心中有欲望,自然要站在最高位才有資格去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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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玉剛回府,世子妃徐氏便帶着她去了父親的書房。
瞧嫂嫂臉色凝重的樣子,明玉不禁問道,“可是出了什麼事?”
“純貴妃在坤甯宮安插了眼線,今日捅到陛下那裡去,告發皇後結交朝臣,欲将大皇子記在中宮名下,為往後儲君之位鋪路。”
徐氏一邊走一邊向明玉解釋着今下午才從宮中傳來的消息,
“皇後和純貴妃目前都被禁足,甯國公府與坤甯宮,乃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加上你身上的預言,恐怕待會兒父親就會提起你的婚事。”
徐氏牽着明玉的手一路走過來,感受到對方手中的溫度越來越冷,知曉此事對于尚且隻有十七歲的小姑娘來說,實在是壓力重重,便不住寬慰着,
“無論父親做什麼決定,都是站在甯氏一族的未來去考慮,二妹妹,苦了你了。”
明玉雖然從小就知道自己會嫁入皇家,但她一直以為怎麼着也是新皇登基之後的事情,此事太突然,她現在還有些未回過神來。
然轉眼間,便已來到書房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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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玉一進來,便看見神情嚴肅的爹爹,和一旁滿臉擔憂的兄長。
“爹爹,大哥,宮裡的事情,剛剛嫂嫂已經和我說過了,無論發生什麼,明玉都聽你們的。”
她不願作那預言中的木偶傀儡,但若是為了甯家上下,嫁給誰都不重要了,那夢中的一切她都可以先不管。
家人,永遠是最要緊的。
甯煥深深的歎口氣,他既欣慰于女兒的懂事,又心痛于女兒的懂事。
“大皇子性情暴戾,并非最好的儲君人選,可事已至此,純貴妃與二皇子一派是注定與我甯家對立了。”甯煥走到女兒面前,滿眼都是都女兒的虧欠,
“玉兒,國公府和坤甯宮,如今都沒有選擇了。”
明玉看着滿臉滄桑的父親,回憶起夢裡那位決絕殘忍的帝王,漸漸将其和大皇子的面容合在一起,她心中一墜,果然虛雲禅師說得對,夢亦天命,或許真的是無法轉圜。
“玉兒都明白,或許大皇子本就是天命所說的那個人呢?”
她勉強和父兄說着玩笑話,“你們隻管告訴我,玉兒該如何做就好。”
當務之急,是先将皇後的禁足解了,向陛下解釋皇後與大皇子聯絡密切的事情。
“二月初二的春耕禮上,依照禮部往日的安排,帝後與諸位皇子都會出席,這便是最好的機會。”
甯明遠将商讨出的計劃告訴妹妹,
“屆時衆皇親攜家眷出席,皇後會當衆向陛下求旨,賜婚于你和大皇子,隻說你二人自小相識,情投意合,如此也讓之前皇後與大皇子來往過多之事,有了解釋。”
當衆賜婚,可以讓皇後姑姑解了危機,大皇子也因着自己身上“天生鳳命”的預言能多少得個名正言順的彩頭。
這于他們而言,都是實實在在的好處。
明玉無力改變什麼,隻能聽着這樣所謂周全的安排,緩緩垂下眼眸,輕輕應了一聲,便算作同意了。
***
當夜,明玉又陷入了夢境之中。
睜眼所及,仍是那細長的鎖鍊,和華麗昏暗的坤甯宮。
“吱呀——”
殿門再一次被打開,明玉轉頭,心想,這一次總能看清這逆光的人影了吧。
隻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這次開門的人,似乎沒有着龍袍,帶冕旒?
當熟悉的檀香越靠越近,人影也越來越清晰,明玉瞳孔微縮,竟是今日所見的那位年輕公子!
他停在鳳塌之前,依舊是如天上仙人一般靠在明玉跟前,二人距離極近,仿佛又回到了今日馬車中的情形,隻聽對方淺笑着和她打招呼,
“甯二姑娘久等,我們又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