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曦縣鄰縣。
笙甯縣。
陳家莊。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進破敗的窗棂,電線杆已經老化,上面的電線淩亂交雜,亂如麻線,上面停着幾隻羽毛濕淋淋的瘦鳥,時不時發出幾聲悲切的鳴叫。
這裡是真窮,真破。
道路兩旁是隻有五六層高的,八九十年代的樓房,密密麻麻排列在一起,像密不透風的雞舍。
街上的行人不多,但每個人臉上都仿佛蒙了一層灰蒙蒙的塵埃,朽木一般,透着枯槁的死氣。
仿佛無聲的啞劇,偶爾一個老人混沌的眼珠轉幾下,冷漠地瞥一眼新搬來的人。
江荷窩在出租房的床上裡,身穿暴露的黑色絲絨露肩吊帶裙,露出圓潤白皙的肩膀。
她原本純黑的頭發被染成了栗色,燙得端正美觀,額前的一排散亂的鬈發劉海兒,十分服帖,配着一雙楚楚可憐的杏眼,透露着青春年少。
但她臉上化着濃妝,眼線烏黑而又淩厲,甚至還打上了眼影,嘴唇用的是豔麗的大紅色,多了混社會的風塵氣。
要不是她顔值抗打,還真招架不住這麼濃的妝,她對着鏡子理了理頭發,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
她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來都來了,總不可能當縮頭烏龜吧,自己也不是吃幹飯的繡花枕頭。
現在是七月末,正值暑假,學生放假。
若是平常,江荷肯定不會放過難得的“家裡蹲”的機會,一覺睡到大天亮,窩在自己的卧室裡打遊戲,刷短視頻,就這麼混過去。
或是跟着中學的老師一起出去旅遊,遊山玩水,吃喝玩樂,感受大自然風光。
而不是窩在這個又窮又破又小的小縣城。
這一切還得從時夏所在的岑陽市公安局刑偵支隊說起。
本來隻是治安科的一次簡單掃黃,意外牽扯出了一條du品線,抓了幾個小馬仔,連夜突審,審了好幾天,才從馬仔們嚴實的嘴裡撬出一點東西。
岑陽市的這條du品販賣線,負責提供交易場所的人員,聯系買家賣家的人員信息已全部确定,已有确鑿的證據,靜待抓捕。
沒想到,兩人逃得挺快,不過幾天的功夫,就逃到這麼個旮旯地藏了起來。
刑偵支隊專案組人員制定了詳細的抓捕計劃,把江荷帶上,确實是一個意外。
笙甯縣作為合曦縣的鄰縣,發展要慢許多,幾乎可以說是停滞不前。
縣城裡估計連3G網都還沒通,除了縣中心的商場外,都看不到監控的半分影子。
縣城的城郊,地方偏僻,零散分布着幾個小山村。
要是往那裡一躲,幾天都找不着!
不過,這個看似落後偏僻的小縣城,卻有着不為人知的秘密。
通過一條常人不太注意的窄巷,就是一家還算高檔的娛樂會所,分為地上地下,地下就跟普通的KTV差不多,隔音效果極好,至今縣城裡沒多少人注意。
而地上的那五層樓房,則是陪酒女和三陪女的接客場所。
裡面接客的姑娘都很年輕,如同一排排新鮮的水蔥兒,但大多數家裡貧困,早早的出來混社會,身上滿是風塵氣,每次提起時,時夏總會無奈歎氣。
地方偏僻,不容易被掃黃,就算掃黃的警察來了,逃跑的概率也很大。
裡頭的姑娘,又年輕貌美。
于是,這家會所也算小有名氣,很多人慕名而來,不乏一些看似衣冠楚楚的“成功人士”。
當然,地下非法交易也十分猖獗。
根據兩位嫌疑人的資料顯示,兩人平時衣冠楚楚,暗地裡風流成性,養了不少小老婆,大多數都是會所裡的“小姐”,出入娛樂會所的頻率也高得吓人。
專案組推斷,兩人一定會在笙甯縣這家會所出現。
抓捕任務中,需要兩名女警扮演會所裡的員工,在他們放松警惕的時候,實施抓捕,看似簡單,實則不然。
因女警察錄取條件苛刻,分數線高,岑陽市刑偵支隊的女刑警少得可憐,五根指頭數得出來,就時夏,還有時夏的前輩。
這就算了,要扮演裡面的工作人員,首先要年輕漂亮。
時夏符合條件,但還需要找一個人。
時夏提議,如果實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那麼就她一人實施抓捕行動,但這個提議,迅速被專案組否決。
時夏的身手,大家都是有目共睹,沒有意見。
但她畢竟是一位女實習刑警,要面對兩個亡命的男嫌疑人,還是不占優勢。
更何況,在一時半會找不到任何武器的情況下,想要一人制服兩名成年男子,簡直天方夜譚。
時夏沉默了一會兒,又想出一個點子。
讓支隊的男刑警扮成會所裡的侍應生,跟她一起實施抓捕行動。
但這個提議,又被很快否決。
也不是行不通,就是有點危險。
兩位嫌疑人非法的事情幹多了,肯定會十分警惕,時夏的手機肯定不能帶進去,那種微型耳麥,運氣好可能不會被發現。
要是兩人特别警惕,那就危險了。
時夏不以為然。
危險又怎麼樣?危險就可以不去抓了嗎?
我們抓捕犯罪分子,本來就是一場玩命的豪賭,誰知道在抓捕過程中,會發生什麼無法預料的意外?我們不去面對這些未知的意外?誰去面對?
時夏年輕氣盛,心口湧蕩着滿腔熱血,支隊長對她的勇氣表示敬佩。
時夏自己也思量許久,也贊同大家的意見。
兩人行動,确實比一人有優勢,也比一人更安全。
但擺在面前的難題是,要怎樣找一個稍微年輕一點的,會随機應變,心理素質強的女警?
内勤?
内勤女警大多數是小姑娘,沒有多少抓捕悍匪的經驗,遇到那種喪心病狂的亡命匪徒,估計自身難保。
像時夏這種支隊女刑警,已經是極為稀少的存在了。
時夏斟酌許久,終于鼓起勇氣提議。
可以不用是公安内部的人嗎?
一衆嘩然,都驚愕地望着時夏。
時夏眼神堅如鐵石。
專案組組長深吸一口氣,詢問原因。
時夏便推薦了江荷。
江荷。
刑偵支隊的人基本上都認識她,但專案組裡其他部門的人則一臉懵,紛紛竊竊私語。
時夏面無表情。
江荷雖然是一位人民教師,身體素質肯定不如她,但她也不是什麼都不會,至少保全自己沒有問題。
專案組組長沉默一會兒,調出了江荷的資料。
籍貫為合曦縣人,合曦中學2016級畢業生,岑陽大學畢業,目前在岑陽一高當老師。
時夏道:“跟着我絕對沒問題,她能自保,我們兩個都在合曦生活過很多年,也去過笙甯縣幾次。”
刑偵支隊的同事異口同聲地附和道:“也對,一時半會兒也不好找人,就聽小時的建議吧,再說了,那個江荷是時夏的……”
一位同事說到一半,突然卡殼。
他擦了擦額頭上冒出的汗珠,不安地望着眉頭緊皺的時夏,腦子一機靈,補充道。
“好朋友,老同學,她們兩人配合絕對沒問題的!”
“絕對沒問題的!”
時夏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那幾個“用心良苦”的同事,個個臉都笑僵了,極力保持着平靜,用盡了畢生的演技。
兩人的關系,對外還是瞞着,但瞞不過刑偵支隊那幫靈敏的同事。
江荷就來過兩三次,幾個同事便很快察覺出端倪來,推測兩人絕對不是普通同學關系,又找了個機會套時夏的話。
時夏不愛遮遮掩掩,見他們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索性也不瞞着了,一股腦全說了出來。
幾位同事目瞪口呆,久久沒回過神來。
不得不說,人真是神奇的生物。
幾人起初也隻是猜測,聽時夏親口承認後,隻有那麼一瞬間的驚訝,便接受了兩人的關系,還答應保密。
專案組組長專注于案情,并不想深入探究兩人的關系,深思熟慮許久,還是決定采納時夏的建議。
先是給上面打了聲招呼,得到批準後,又吩咐時夏做好江荷的思想工作。
時夏樂道。
根本不用做。
她抽時間給江荷打了一個電話,将這件事說了一遍,本來心裡還有一絲後悔,沒想到江荷欣然答應。
爽快得好像,她要做的事,不是完成那可能會丢命的任務,而是吃完晚飯後出去散步。
江荷在電話裡異常興奮,對天發誓。
不管是上刀山下火海,她都要跟時夏在一起!
時夏差點被她感動得落淚。
“也沒……也沒到那種地步,你就配合我就行了,如果被發現,就趕緊跑去給我同事報信。”
“好嘞!”
時夏挂了電話,内心思緒翻湧,心髒撲通撲通直跳。
一切準備就緒,上面吩咐,兩人必須提前去往笙甯縣,做幾天的培訓。
七月末的一天清晨,兩人早早地起了床,收拾好東西,上了市局派來接他們的車。
車上人不多,加上開車的同事,隻有五人。
時夏把江荷送上車,自己也上去了,“砰”地關上車門,跟江荷擠在後面。
自打江荷上車,同事的目光就沒從她臉上移開過,沖她露出了十分友好的笑容。
“你好。”
“你好。”
江荷感覺尴尬無比,用力擠出一個自認為友好的笑容,沖車上的人民警察們打了個簡短的招呼。
同事張了張嘴,正欲聊天,被一個略帶蒼老的聲音打斷。
時夏的前輩。
陳容容。
陳警官。
陳容容咳了一聲,一雙堅毅的眼,将幾人打量了一會兒,将目光落在江荷的身上。
江荷馬上坐得直挺挺的,雙手交疊,十分矜持地放在膝蓋上,豎着耳朵,一副乖乖女的樣子,表示随時聽從指示。
陳容容緩緩開口,将兩份資料遞給時夏。
時夏雙手接過,匆匆瞥了一眼,将其中一份遞給江荷。
看清内容後,兩人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表情十分嚴肅,認真地看了起來。
車廂裡空氣仿佛凝固,沒有人開口說話。
這是兩人執行這次任務,上級給他們臨時編的身份信息。
江荷化名為江芸,女,18歲,初中畢業,家裡重男輕女,早早出來打工,在大大小小的娛樂場所工作過,還有幾次掃黃進局的記錄。
時夏化名為時琳琳,女,23歲,小學文化,與江芸是合租室友關系,也是從小混社會,有幾次尋釁滋事的記錄。
兩人看完資料,哭笑不得,但氣氛嚴肅,誰都不敢笑,隻能盡力憋回去。
“都看完了吧?你們兩個要做的,就是扮演好陪酒女的角色,你們身上的散發出的氣息太過正經,一點也不像個早早出來混社會的風塵陪酒女,我們還能騙過去,但你們面對的,是兩個涉及刑事案件的嫌疑人!有着極高的反偵察力,亡命徒當慣了,對誰都保存着一絲警惕,所以,你們……要提前培訓幾天。”
陳容容頓了頓,靜靜地望着她倆,目光瞬間變得柔和。
“我知道,就培訓那麼幾天,肯定還是做不到極緻,但這種事,我們不去做,那誰去做呢?我們做這一行的初衷,說得幼稚一點,不就是為了護社會公平正義嗎?”
兩人望着陳容容,目光是一樣的堅定,一樣的炯炯有神,就連看上去柔弱的江荷,也露出了“巾帼不讓須眉”的堅毅目光。
“我相信你們一定能完成任務,同時,也要保證自己的安全!我們也會躲在暗處接應你們,記住,千萬要讓嫌疑人放松警惕!”
“是!”
兩人同時回答,聲音铿锵有力,仿佛重錘撞擊着地面。
響鼓不用重錘,陳容容也沒有多說,衆人開始閑聊,但聊的差不多是關于案情的話題。
辦案期間,有些關于案情細節是保密的,對于江荷這個外人,自然不能有任何透露。
因此,幾人聊的大多數是關于嫌疑人的事情,對于案情,寥寥幾句帶過。
江荷又不是法盲,知道其中緣故,也沒有刻意去問,而是靠在時夏溫暖有力的肩頭,閉目養神。
合曦縣。
聽到這個名字,兩人還是沒有任何陌生的感覺,畢竟大學就在本市讀的,經常能回去看。
盡管忙于工作,回去的次數已經屈指可數。
那些埋沒在青春歲月裡模糊的記憶,仿佛在一瞬間變得鮮活起來,兩人也都想起了一些記憶中深刻的片段。
但這次不同,她們回來不是回憶青春的,而是帶着任務。
車子在路上平穩地行駛,江荷閉着眼,卻沒有完全睡着。
路過收費站,便離合曦縣不遠了。
車輛進入合曦縣城内,耳旁傳來嘈雜的人語,江荷突然起身,頂着一頭睡亂的頭發,趴在車窗上,有些貪婪地望着窗外熟悉的景物。
時夏拍了拍她,安撫似的說。
“六年了。”
“對,六年了。”
江荷是個十分感性的姑娘,起初還忍得住,畢竟車上那麼多人,不好意思當衆哭出來。
當車輛駛過合曦中學時,江荷眼神定格,直勾勾地盯着熟悉的校門,不由地在心裡吐槽道。
都那麼多年了,還是這樣子,合曦中學可真摳門!
鼻子突然一酸,衆多回憶一齊湧上心頭,沉甸甸的堆積在心口。
時夏神色也變了幾分,她将江荷摟緊自己的懷裡,輕輕拍打着她的脊背,沒有說話。
江荷還是抑制住即将湧出眼眶的淚,專心緻志地望着前方。
晚上七點半,他們到了笙甯縣城。
由于合曦縣這幾年發展迅速,特别是旅遊業,很多外地的遊客到合曦縣,都要經過這裡…
因此,縣裡的人看到一下來這麼多外人,并沒有感到奇怪。
由于事先跟會所經營者做了工作,衆人将車停到了地下車庫。
會所經營者一看警察來了,直接被吓得六神無主,該交代的都交代了,答應老實配合警方的抓捕任務。
當然,會所事後是要被查封的。
衆人早已準備就緒。
男同事們裝扮成客人,而江荷時夏則裝扮成前來應聘的小姐,在前台姑娘的帶領下,進了負一樓一間隐秘的房間。
房間内部陳設簡單,一套桌椅,一張酒店标配大床,沒了。
床單平整,上面蒙了一層厚厚的灰,桌椅上也是,一看就是很久沒使用了。
不同的是,對着床的那面牆壁上,挂了一塊老式電影投影的銀幕,角落處則擺着一台放映機。
“這啥啊?難不成邊看片邊做?還玩得花。”
時夏的一個男同事嘟囔道,被陳容容嚴厲的目光瞪了回去,隻能垂下頭,耐心等待。
過了幾分鐘,前台的姑娘拎着磁帶進來了,左右看了看,确認沒有可疑人員後,将門反鎖。
衆人都摸不着頭腦。
隻見那個姑娘将磁帶緩緩塞進放映機,又掃了一眼他們,最終将目光落在百無聊賴的江荷時夏兩人身上,沖她們挑挑眉,示意她們看屏幕。
兩人一愣神的工夫,屏幕上就出現了畫面。
畫質較為模糊,像千禧年代的畫質。
畫面的背景,就是!這家會所裡,某一間接待客人的房間。
一個女人緩緩走進,出現在鏡頭内,一襲鮮豔的紅裙,身材窈窕,纖瘦的腰肢如同水蛇般柔軟靈活,聘聘袅袅地走了出來,一舉一動盡顯妩媚。
姑娘也盯着屏幕,眼神中竟然帶着些許尊敬。
“這位,曾經是我們會所的一位駐唱,叫黎葉,不過是很久以前了。”
黎葉。
仿佛一道電流通過全身,江荷時夏一個激靈,突然望了一眼對方。
這名字,她們聽過。
雖然過去很多年,還有幾分印象!
在她們學生時代,出現在合曦中學舊樓房,那間空教室。
某張課桌上的名字!
還有江陵的那個故事。
也不知道她現在如何了……
但這不是多想的時候,兩人對視一眼,又将目光釘在了銀幕上。
那個叫黎葉的女人已經能看清面容了。
化着濃妝,但好無俗氣之感,有着跟時夏一樣迷人的桃花眼,但明顯更加妩媚成熟,也更加勾人心魄,仿佛中世紀的巫婆在施古老的愛情巫術,她的眼中秋波蕩漾,似乎能容納世間所有感天動地的情詩。
鮮豔的大紅唇,仿佛一片沾血的玫瑰花瓣,勾勒出魅人的唇形。
女人突然站起了身,衆人這才發現,那條紅裙竟然如此之短,離膝蓋都還差很遠。
女人的身高目測接近一米八,走起路來氣場極強,也許是刻意而為之,雪白的大腿根完□□露在空氣中,潔白無瑕,仿佛一塊精緻的美玉。
幾人的臉色變了,陳容容更是一臉黑線,但還是嚴肅地繼續看下去,至于時夏的幾個男同事……
已經偷偷将臉扭去了一邊。
時夏:“……”
江荷:“……”
江荷心說:還好吧?
又沒有啥“少兒不宜”的内容,還沒有某些愛情片的尺度大。
女人纖細的手如同一條軟綿綿的絲帶,悠悠地搭上了視頻中……女人的肩膀。
衆人有點驚訝,但還是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