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明霁接過一記正手,手腕部傳來輕微的震動。
現在是和以前大不相同的打法。
網球撞擊拍弦,極高的球速帶來尖銳的攻擊性,他跟随景澄的節奏快速回擊,握拍的手背暴起青筋。
這兩年另有人陪她練習。
蟬鳴焦躁不休,被不斷的對拉切碎。對面,景澄快步移動、上網,一記高吊球淩空而來,賀明霁躍起,球拍在日光底下劃出弧線。
扣殺,球擦過景澄白色的百褶裙邊,被她的漣漪旋過,壓着底線、狠狠砸下。磨損嚴重的網球輕輕彈跳着,骨碌碌滾到景澄的腳邊,停留在她潮濕的陰影裡。
賀明霁突兀地覺得,那擊球聲也像他的心跳。
他扔開球拍,直接越過球網,大步走到景澄面前:“還在生我早上的氣嗎。”
景澄的手臂酸痛得驚人,已經将近脫力了。
沒赢。賀明霁比她高了整整十七公分,在身高上就占盡了優勢,力量和技巧都兼備——但打得很爽,那團火足以被暴汗澆滅,又确保能被她哥哥看到。
她手指發軟,球拍被賀明霁立刻拿到了手裡。
他的整張臉都浸在水中。
景澄露出笑來,笑意真摯燦爛:“沒有了。”
賀明霁精準捕捉到了景澄的時态表達,他垂眸看她,輕聳的喉結上有汗滴落,淌過因充血而過分清楚的青筋,賀明霁皮膚太白,一旦有所波動,就絲毫不能掩藏。
“言而無信,是我不對。”年輕男人聲音低淡,“出差也确實是臨時的決定。”
錯得離譜。
作為哥哥,聽見一牆之隔的低吟,就做了一場荒誕至極的夢,就算夢境不可控,正常的生理也允許夢境發生,但主角是景澄,就是在亵渎這十數年來的感情。一天之前,他是怎麼和好友說“我知道兄妹之間的界限”的?
賀明霁在清晨驚醒,立刻定下去巴黎出差的機票,答應她的事情又順理成章的完不成。
他虛虛地握住景澄的護腕,領着她坐到了休息椅上。
樹蔭傾覆,景澄手裡立刻被塞上水杯。
“還有力氣打開嗎?”賀明霁問。
“肯定可以啊。緩一會兒就馬上都是力氣。”景澄好奇地看着他蹲下。
賀明霁搭着眼睫,靜聲道:“打個球,還把腳踝擦傷了。”
腳踝曾在某次撲球時擦過地面,又在景澄驚人的鬥志下迅速擡起,配合她的動作打回一個短球。
景澄無所謂地跺了兩下腳:“沒感覺呀。我的腎上腺素,超牛!”
系成蝴蝶結的鞋帶在賀明霁眼前飛,賀明霁手指蜷了下,松開,沒阻止活蹦亂跳的妹妹。
陽光将硬地炙烤,賀明霁發出沉沉的歎息:“再這樣下去,我真要反思,我能不能當好你的監護人了,你回宜澤也才一個多月,不是磕到那裡,就是弄傷這裡。”
“我不需要監護人,哥哥,我已經二十歲了。”景澄糾正。
“這個問題我們已經進行過探讨。”賀明霁記得網球場的休息室裡備了基礎的藥物,他站起身,很快地将藥拿了回來。
碘伏消毒。賀明霁用棉簽一點點拭去腳踝的污印,眉梢則一直不明顯地蹙着。
景澄想起了什麼,将腳往後一縮,這下就真被賀明霁給按住。
“别亂動。我都沒嫌棄,你還嫌棄起來了。”賀明霁輕叱。
景澄嘟哝:“你不是有潔癖嘛。”
是有潔癖——但在▆▃▌的時候,好像怎麼弄髒都可以。
起心動念,無不是業,無不是罪。
賀明霁心生對自己的嘲弄,他的手一頓,過了幾秒,才重新找到發聲位置:“不懂變通的人是笨蛋。”
景澄小小聲、但很快速地回嘴:“說誰呢說誰呢。”
賀明霁莞爾,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她的腳踝上:“以前我和你說,我答應你的事情都會做到。你還記不記得?”
景澄眨了眨眼睛,點頭。
“今天的事情不會再有下次。而我答應你的依然一直有效,我向你保證,它會和地球公轉一樣是必然事件。”
“生氣了,發洩出來也好,但我更希望你直接地告訴我,好嗎。”
賀明霁說到最後時,是擡頭看着她的。因是單膝半跪的姿勢,兩個人之間,她的目光反倒在上位,礙于身高,景澄很少能從這個角度看兄長的眼睛。
他潤秀溫和的眼睛上擡,哪還見平時不經心的冷淡,裡面明明白白,都是她的倒影。
二十年來,景澄足夠了解賀明霁,知道他的原則、品行,知道挑剔下藏着體貼,也知道他自有完整成熟的三觀,不可踏破的底線。
他真心地愛家人,愛自己的妹妹。
在一定的程度上,可以等同于他就是愛我,“景澄”。
景澄知道要求證的唯一解很難,是十萬八千裡、不見雲和月的坎途。
但她不是取真經的信徒,西行也不是為了莊嚴佛淨土。
昨晚的意亂情迷就夠她入十八層地獄了。論迹論心,她想要的就隻是賀明霁。
“好啊。”景澄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笑意明快,“哥哥,下次我肯定赢你,我保證,這也是必然事件!”
徐徐圖之,循循善誘。
可憐可敬的小賀師父,一生行善積德,舍下菩提心,也感化不了要吃他的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