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張海島和跑車的照片被匆匆略過,他手機裡的照片不多,很快就翻到了。
景澄看到了一個破損的相框。
玻璃壓片已經裂開了,相框邊角磕碰出痕迹,裡面的全家福卻看起來光整如新,像還沒被人遺棄多久。
照片裡的每個人都漂亮,都帶着明晃晃的笑,就像電視劇裡拿來做模範的家庭樣本,符合景澄對一個幸福三口之家的想象。
四合院,國槐高大,投下陽光與陰翳。
樹底下,一對年輕夫妻穿得簡約正式。他們身前,站着個五六歲的小孩,正式的深藍色小西裝短腿襪,領帶和黑皮鞋一絲不苟,滿臉壓不住的開心。
要認出謝筠和賀明霁都不需要一眼。照片左邊,高大清峻的男人笑意明顯,隻是眉眼天生冷淡,下颌線鈎折出利落的輪廓,便顯示出一種極真誠卻又不大和諧的喜悅。
“這就是我父親賀凜。照片,還是二十年前拍的了。它被扔過一次,我從垃圾桶裡找了回來,怕被扔第二次,就用相機拍了這張照片的照片。”賀明霁說,“後來也果然又被扔了。”
說這話時他語氣淡淡的,也沒什麼怅然的情緒。
景澄看着五歲的小賀明霁,覺得不可理喻:“真當自己是皇帝呢。這麼有意義的照片又摔又扔,等到百年的時候想看一眼,就隻能來找你要了。哥哥,為了我們親愛的謝筠女士,你先密疊三層鍊接再套兩個壓縮包發給他,不許開隔空投送。”
賀明霁莞爾:“好。”又道,“隻是一開始就決定要放棄的東西,老了也并不會想找回來,除非是自我感動。”
他勾唇,明明是在笑的,但長睫底下盡是陰翳,像是被人的注意所遺忘了的一隻小狗。
景澄從來沒看過賀明霁這副模樣。
親情真是奇怪的東西。好的時候像顆蓬松的棉花糖,又柔軟又甜蜜,不好的時候就重新從熔融态變回晶體,砺成一把鋒利的刀。小孩子不懂那是刀,還以為依然是甜滋滋的美味,小心翼翼地拿起來,掌心被割出道血痕。
景澄想起來很多年前,隻能在假期短暫見到的賀明霁,曾經有三年,都不被允許來西雙版納的賀明霁。
可不管是什麼時候她見到的賀明霁,都有随意打趣的态度、時常攢笑的眼睛。
一直以來在她面前,他就是這樣的。
她戳了戳照片裡小孩猶帶嬰兒肥的臉頰,說:“你那個時候一定很不開心了。”
賀明霁一愣。
景澄宣布:“你說得對,不用喜歡,沒有必要。”
李暮汀重重地咳嗽了聲:“壽命已達27年的燈泡還在這兒亮着呢二位。”
他并沒有發現自己老爹又多出了一位私生子,因此重新支棱了起來:“暮汀哥哥給你介紹一下我家的王八蛋好不好。分别是我哥我弟和我另一個弟……”
駕駛位上的司機已然支起耳朵,賀明霁淡聲道:“她有别的事情。”
景澄十分端正地坐好:“皇兄,請吩咐。”
賀明霁挑眉,給禦妹塞上西洋舶來的艾派德。
艾派德裡,一個啊噗已經安裝好了,頁面的顔色以钴藍為主。
“這是什麼?”景澄低頭,“考駕照找駕校就用……”
“駕考寶典。”賀明霁面不改色,“把科目一的題目做幾遍,過兩天我陪你把駕照換成國内的。”
李暮汀輕噫:“是不是還準備了花、車……”
賀明霁睨了眼他,二公子老老實實地給嘴巴拉上拉鍊。
景澄眼睛亮了起來:“花車巡遊?我正好想去環球影城!”
賀明霁從善如流:“好。”
從機場去到京市,要橫跨大半個國土,足足1000多公裡的距離。
飛機在傍晚落地首都機場,兩家各有司機來接,李暮汀要先去療養院看他母親,一行人暫時分道揚镳。
後視鏡略過燃燒的霓虹,連綿的玻璃幕牆落在啞黑色的車身後。九月,北方霁景澄秋,晚風吹盡,景澄總覺得京市的繁華裡藏着幾分冷肅,等到商務車拐進青磚的胡同裡時,那沉沉的寂靜就更加強烈了。
青磚曆經不知多少年歲,在窄窄的胡同盡處放眼看去,無法想象這裡能容納一輛車通行,可看到更遠處飛起的金色檐角,又覺得沒什麼不可想象的。
司機态度恭敬地拉開車門:“少爺,歡迎回家。”
我天呢。
景澄腦子裡閃過之前很火的龍傲天流短劇,她繃着臉道:“三年之期已到,恭迎……”
賀明霁眉梢動了動,預判到他妹妹下一步要做什麼。
他迅速地捏住了景澄的臉頰,迫使她變成隻金魚。
賀明霁心情很好的笑着說:“不行。現在不能這樣玩。”
大門口,賀家人知道賀明霁要回來,早就各懷心思地等在了這座老宅。
年輕男人下了車,卻沒過來,他俯着眼,對誰親昵的笑,把人抱穩了輕放好。
“那是明霁?”賀家三叔驚詫地問,“那是我那一張嘴就能把全家人嗆得吃降壓藥的好大侄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