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腿坐着,她打算理一理剛才在超市買的東西。
純棉白T恤和沙灘褲,跟剛剛送去給張佳樂的兩件是同款,除了褲子上的花紋不太一樣。
牙刷之類的也是雙份,以前給加圖索家到處出任務時,奚唐還是很能照顧自己的。
翻出一瓶伏特加,奚唐本來是想要一瓶消毒酒精的,走得急沒找到,想起烈酒兌水好像也差不多,就拿了這個。
翻開手機回兩個消息,看見塑料口袋裡還有一包下午買的煙。
“快洗吧你!”
浴室門打開,張佳樂拿着吹風機出來,他臉上還有被熱氣蒸出來的紅暈。
“好。”
等奚唐擦着頭發從浴室出來時,以為張佳樂已經收拾好了,結果看見他盤着腿坐在沙發上 還在與自己的頭發做鬥争。
“頭發怎麼了?”
張佳樂沒擡頭,
“打結,之前漂過好幾次,沒有護發素有點澀,這裡的梳子太密了。”
“噢,我忘記買了,需要幫忙嗎?”奚唐一屁股坐在他旁邊。
“沒事的,幫忙就不用……了吧……”
張佳樂擡起頭,看見兩人一樣的裝束一愣,雖然情有可原,可……真的好像傳說中的情侶裝啊。
奚唐點點頭,拿起吹風機開始吹頭發。
一點水珠濺到張佳樂的小腿上,她的頭發比初次見面時長了一點,他自己的頭發也亦然。
兩人身上的沐浴露氣味一摸一樣,是夏天的橙子味。氣味因子在空間裡彌漫開來,仿佛打開氣泡水時綿密的泡沫。
吹風機的聲音停了。
“幫我拿那瓶酒來。”奚唐的聲音傳來,指了指他身側。
“你要喝酒?”
問是這麼問,張佳樂已經走到旁邊,把那瓶的伏特加拿起來,看到了放在旁邊的紅色煙盒,“要順便點一根煙嗎?”
奚唐一愣:“哈哈哈,我不抽煙的,你抽嗎?”
奚唐不讨厭抽煙,卻談不上喜歡,龐貝的身上無論何時都有新鮮的雪茄味道,那些自诩有品位的男人也時時刻刻把雪茄叼在嘴裡,恺撒還沒成年時,最先學會的就是飙車和抽雪茄。
奚唐和路明非一緻認為他們叼着雪茄像叼着一根烤腸。
張佳樂把伏特加遞給奚唐,
“我會吧,但基本上不太抽,電競選手也不能喝酒。”他以為奚唐真的要來兩杯。
奚唐沒說什麼,點點頭。
她把腿支起來,均碼的男士沙灘褲長度一直遮到她的膝蓋,張佳樂這才看見她左腿的膝蓋,上面是血肉模糊的傷口。
“這這這!你不痛嗎?怎麼一直不說!”
張佳樂看清的一瞬間,下意識跳起來,赤腳踩在地上,手擡高,嘶嘶抽着氣,像是他也很痛似的。
“不是很痛啦,消消毒就行了。”
奚唐把伏特加倒在準備好的礦泉水裡,然後塗抹到傷口上。
張佳樂眼睜睜看見在她粗糙的處理下,漂亮小腿肌肉下意識抽搐痙攣幾下,青筋在薄薄的皮膚下浮現。
她小腿上甚至還留有上次受傷時的疤痕,疤痕纏繞着小腿,新長出來的肉嫩紅突兀。
這些傷口怎麼可能不痛啊?張佳樂想搖奚唐的肩膀。
“我是不是打亂了你的計劃啊……”
張佳樂想起奚唐帶着他走的最後一段路程,罕見地有些後悔。
也許沒有他突如其來地擾亂,奚唐會更自如一點嗎?他成了她的累贅才導緻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受傷的嗎?
奚唐擡起頭,鼻尖在燈光下能看到薄汗。
奚唐突然朝他笑了下,伸手去拉他的頭發,
“你的頭發顔色變淡了诶?看起來更粉了一點。”
張佳樂一愣,奚唐笑得太勉強了,連嘴角勾起的弧度都很淡。
"怎麼了……"
"我隻是慶幸,還好你沒出意外。"奚唐看着他的眼睛說。
她的語氣很認真,那種鄭重其事的态度,差點讓張佳樂不知所措,丢盔棄甲。
他知道是自己太魯莽了,吞吞口水,不知道要說什麼,最後隻能支支吾吾地道,
“對不起……不怕的,不會的,我還要去拿榮耀冠軍呢!”
奚唐眼神複雜,“對啊,你還得去拿冠軍诶!”
她眼神一直在說:‘要是你出事了怎麼辦?要我怎麼交代呢?’
我錯了,我不應該冒然找你,讓自己陷入危險,張佳樂幾乎要神智不清說出這句話來。
橙子味的氣泡突然炸開,精神趔趄一下。
張佳樂關鍵時刻突然想到,奚唐她……她好像就是想讓自己愧疚一點,知難而退……最好不要探究她的秘密……
是這樣嗎?
對。
奚唐的眼睛說:就是這樣。
她不想牽扯别人,也不想玩了。
“你……你不能這樣,你之前說過的,你還想要試試打榮耀……來百花。”
張佳樂還沒有想明白。
他隻知道,他不想單單隻做奚唐人生裡,最簡短、最無足輕重的一章。
奚唐茫然了一下,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好奇怪。
她之前住院時,也看了一些榮耀的比賽,圈裡人評價張佳樂時,總說他缺點運氣。
開始嶄露頭角時迎上全盛時期的葉秋,成為嘉世王朝的最後一塊拼圖;最有希望得冠這年搭檔退役,被鋒芒畢露的魔術師帶着治療之神斬落馬下。
他們都說張佳樂缺點運氣。
而此時此刻,在奚唐覺得麻煩,想要劃下分界線時,張佳樂他孤注一擲地看着奚唐。
在賭他的運氣,賭奚唐心軟。
他睫毛并不很翹,垂眼便遮住眼瞳。下垂眼,皮膚因為常年不見陽光,帶着點病态的蒼白。
奚唐會心軟嗎?
張佳樂的眼睛不安地眨着,但一直看着奚唐。
他一定會是那種人,那種隻有光秃秃的骨頭了也要走下去的人,被求而不得折磨得血肉模糊了,還要朝着想要的東西,步履蹒跚地走。
看起來像不堪一握的蝴蝶,也是不敢停歇的飛鳥,是微小的蛾子,在曆史上留不下什麼舉足輕重的一筆。
但當陽光穿透下來,他就會成為最晶瑩剔透的琥珀。
一想到這裡琥珀裡的蝴蝶,奚唐就莫名其妙地想要他赢了。
因為她最喜歡這一類人,張佳樂是這樣,楚子航也是這樣。
聽起來毫不相幹。
但隻有奚唐知道,他們就是一類人。
好久之後,張佳樂才聽見奚唐的聲音,
“Nel mezzo del cammin di nostra vita……”
張佳樂眨眨眼,“什麼?”
“《神曲》的開篇,意大利語,意思是:在人生的中途,我發現我已迷失了正路,走進了一座幽暗的森林。”
在以前,
奚唐常常不知道她死是為了什麼,也不知道重來一次有什麼意義。
生年不求道,死時不知世。
因為沒有勇氣追尋,所以她喜歡有勇氣的人。
她說:
“張佳樂,我曾經還有一個名字,叫阿斯塔·加圖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