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微眉頭突突直跳,世人皆說甯王世子貌比潘安,觀者如堵,這回陸長華倒是聰明,“帶走吧,不能死在這。”
李昭微把玉牌塞進懷裡,踏出巷子确認左右沒人後直奔馬車,剛坐定陸長華就把世子從簾外送進來,李昭微伸手幫忙抓着腋下把長手長腳的人拖好。
這麼大動靜,這人愣是沒醒,确實傷得不輕。
“主子,我們去哪裡。”陸長華塞好門簾問道。
“郊外,找個地方停車,然後你回城裡,從晖月坊駕輛下人用的馬車出來接我們,記得摘了牌。”
“曉得了。”陸長華揚鞭就抽,馬兒吃痛,立刻撒開跑起來。
“控制下速度,别讓人看出我們很急,另外傳信讓鶴年堂常大夫準備好。”
陸長華稍微拉缰,速度減緩。
李昭微看着躺着的人,滿面愁容,這可真是個大麻煩,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
伸手搭在他腕間,運氣探了一下他的脈搏,阻塞凝滞。
她蹙眉斟酌許久,才從懷裡掏出藥瓶,掰開他的嘴,伸出兩根手指,撐開牙關,把漆黑的藥丸推進去,讓他含着。
即使落魄,也掩蓋不住他身如冠玉的氣質,寬肩窄腰,長身玉立,被擦紅的臉,瘦得有點脫相,但五官依然出彩,眉如墨畫,鼻如挺峰,唇不大卻飽滿。
隻見他眼睛緊閉,擰着眉在忍受身體的痛苦。
現在正值晌午,街上暢通無阻,車輪碾過青石闆路,隻聽得到車頂鈴铛聲,混着車輪“咯吱咯吱”聲響。
不消半柱香功夫,他們就趕到城牆下,這座城已經存續上百年,城牆年年修葺,高聳沉寂,巍峨古樸。
這時大家剛吃完午飯,長春門的門侯正懶洋洋靠在牆邊跟同僚唠嗑,旁邊支起的茶攤鋪子有些輪值的兵卒,在拼着的長凳上躺着午憩,慵懶惬意。
李昭微掀開窗簾,瞥了一眼,再回頭看着躺在車裡的藩王世子,眸色深深。
陸長華遠遠就掏出憑證高舉着,寶蓋車頂四角挂着金鈴铛,日頭下明晃晃很是紮眼。
門侯跟旁邊的人聊得正起興,瞧是京城纨绔的車駕,動都不帶動就讓他們出城去。
剛出城門跑過一段距離,陸長華突然掉轉馬頭,拐到小路上,沒修整過的土地颠得李昭微左右搖晃,躺在裡面的甯王世子也被颠起來,砸回去。
“咳咳咳。”躺着的人低哼一聲,猛地咳嗽起來,把嘴裡的藥丸咳到毯子上,眉頭皺得更厲害了,卻仍然沒轉醒。
原本有點瞌睡的李昭微,看到一顆濕答答藥丸被他吐出來,混着被沁成黃色的唾液,瞬間瞋目欲裂,那是她上好的石榴紋流蘇羊毛毯!
這可是她等了月餘才送進京的番邦羊毛毯!
“陸!長!華!給我滾進來!”士可忍,孰不可忍,簡直無法再忍。
“籲!”驟然聽到車裡爆呵,陸長華差點沒脫缰,好不容易把馬穩住,才掀開簾子進去,“又咋了我的主子。”
李昭微一手扶額,一手伸出,閉目靠在車壁,就這麼顫顫巍巍指着毯上的藥丸一言不發。
瞧她這副模樣,陸長華瞬間領悟,主子潔癖又犯了。
果斷拈起羊毛毯一角,隔着毯子捏住藥丸,掰開世子的嘴,一把塞進去。
陸長華心想,世子還沒醒,應該不會記得人吧,邊想着,還邊抽空拿手裡的羊毛毯把口水擦幹。
李昭微就這麼看着陸長華,把混着藥的口水擦勻在毯子上,黃色的水漬更鮮豔欲滴。
“這裡沒什麼人,我先回晖月坊,主子您自個小心些。”陸長華擡頭看到李昭微鐵青的臉色,立刻退出去,雖然不知道又怎麼了,但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李昭微深呼吸,努力平複自己的心情,雖忍無可忍,亦可再忍。
她轉頭看着午後秋風有一搭沒一搭,揚起簾子送來漫山遍野的丹楓景色,思緒萬轉千回。
甯王是先皇最疼愛的次子,自十八歲起就前往邊關,為先皇守衛邊疆,拓寬版圖,戎馬一生鮮少進京,于百姓心中威望極盛,在朝中卻有威名無朋黨。
而彼時的太子文學造詣頗深,又禮賢下士深得清流文官的支持,國事商榷也屢有見地,政治建樹累累。
太子有才德,百官擁簇,而甯王隻有兵權,先皇越不過祖制,最終傳位長子,甯王封北地,允無戰時可耕地自治,封地納稅八成用于軍需,減少國庫支出。
國庫虧空,左支右绌累計三世,邊疆又時有外敵騷擾,故而太子繼位後,依然保留着甯王封地,允其自給自足。
軍需後援不繼,甯王想一統北疆的宏願也一直無法實現,隻能在北地小規模擴張和堅守國門。
這種情況下,怎麼會扣押甯王世子?
李昭微更惆怅了,按現在這個情況,這人是死也不能死,活也不太好活啊。
風有些涼,躺着的人乎有些受凍,突然蜷縮起來,眼皮微動。
李昭微沉默了一下,還是趴過去,把羊毛毯另一邊卷過來,打算包住他,剛掖好後背,一低頭便撞進一雙黑不見底的眼睛。
“你是誰。”
真是出門沒看黃曆,柿子沒偷着,世子倒是撿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