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微回到家的時候,柳如春在庭院裡消食,石桌上還放了一些果脯,她一邊整理新摘的當季鮮花,旁邊挨個放着每個房間的花瓶,正排着隊兒等柳如春安排。
雖然府裡有打下手的家仆,但柳如春就喜歡自己把弄這些花花草草,将他們點綴在各個房間内,有時候連陸長華和李元的房間也不放過。
李昭微靠近柳如春身後,拍了拍她肩膀,沒想到柳如春太過專注,吓得一個激靈,手裡的茶杯都抛出去,李昭微眼疾手快,一個旋身,伸出扇子堪堪接住。
“昭兒!你走路怎麼沒聲呢!”柳如春待看定來人是誰後,撫着胸口,捶了李昭微一下嗔怪道。
“娘,我也要喝茶。”李昭微撒嬌地坐下,晃着柳如春地手央求道。
“自己倒!”柳如春才不慣着她,抽走自己的手,繼續看看新摘的海棠要怎麼插才好看。
李昭微見柳如春不搭理自己,也不鬧别扭,把扇子插在腰間,自己倒茶解渴。
她喝完茶叼着杯子看着柳如春忙活,突然想起衛景珩的事,開口問道:“娘,家裡還有你做的包子麼。”
“昨日不是才吃過麼,還有一些。”
“不是我吃,我給朋友送些。”
“朋友?衛公子?”
“嗯,他明日要回老家了。”
柳如春停下剪花的手,摘掉上面被雨水打爛的花瓣道:“怎麼這麼快回老家?”
“嗯,他有寫要事要去辦。”
“好吧,我還以為他是金陵人,無事能陪你招貓逗狗的。”
李昭微沒坐穩差點一屁股歪到地上,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親娘,忍不住叫道:“娘!我在你心裡是這種無所事事的人嘛!”
“好啦!你别在這鬧我了,我插完這幾個花瓶,我也要去休息了。”柳如春推了推李昭微,讓她趕緊去休息,在這影響了她插花。
李昭微歪歪扭扭地被推出院子,想了一下轉身往父親的院子裡去。
才到父親的書房前,就聞到濃濃的藥香味,她駐足等了一會,直到來福端着碗從裡面出來,她才上前輕輕叩門。
父親的腿不好,連帶着身體循環也不好,隻能将藥當水喝,每日固定一帖,她對父親更多是敬畏,她不願意見到父親弱小的樣子,也怕他介懷。
“進來。”
李昭微進去的時候,李若昀正倚在羅漢床上靠着憑幾閱讀兵書。
“父親,你怎麼在看這個。”
“常溫常新,你怎麼過來了?”
“衛景珩要回去了。”
李若昀正在翻頁的手頓了一下,他放下書,擡眼看向李昭微等着她繼續說。
“他那日非用真容進京,替身已引開追兵。”李昭微停了一下,擡眼看李若昀的神色,見他似乎沒有波瀾才繼續道:“他說北疆異像頻頻,北狄可能近日來犯,需要盡快趕回去。”
“過兩日你祖父的回信該到了。”
“父親......”
“怎麼了?”李若昀見她欲言又止,難得地露出溫和的神色。
“我前兩日給祖父去信兩封......”
“嗯?”李若昀見她是真有話要說,艱難地搬動自己的腿,想坐正聽她說。
李昭微見狀趕緊上前幫父親挪好位置,順便往他身後塞兩個枕頭,低頭間瞧見了父親鬓間的白發,心頭一酸,她仰頭眨眨眼試圖掩蓋發紅的眼眶。
“我去信給祖父,告訴他朝廷有人通敵,給北狄人運送了糧草,還有我們的商号走漏了一百二十匹石棉布。”
“你說什麼?”饒是李若昀心裡有準備,依然震驚得無以複加。
“我猜祖父是不會走的......”李昭微想了想,還是問出自己心中的擔心:“父親,我是不是連累了祖父,讓他沒有退路了。”
她是在愧疚麼?
李若昀從震驚中回過神,擡頭看向自己的女兒,女大避父,他已經許久沒仔細看自己的女兒了,他還記得她在他懷裡的模樣,雪白可人,一笑便能把人融化了。
是什麼時候開始變了?是她十一歲中毒的時候麼......
其實,他不是對她失望,是對皇權的失望,父親不願去想,但他不得不去想,是不是那會,不把她變成将軍府的接班人就可以逃過一劫。
這些話藏在他心裡,他不願意去觸動父親的信仰,也害怕李昭微心裡有了恨,有恨的人怎麼去品嘗人生呢,所以他愈發地沉默寡言,也越來越少跟李昭微交流。
他不是不知道,李昭微對他越來越謹小慎微,但他不知道如何化解她的心結。
“不關你事,昭兒。”李若昀擡頭看着她,招招手讓她到自己身邊來坐。
李昭微愣了一下,還是依言走過去坐下。
李若昀輕輕拍了拍她的膝蓋,看着她道:“昭兒,就算你不救甯王世子,鎮北軍和聖上的矛盾終會爆發,他身體每況愈下,他會為了他的孩子掃清這個障礙的,隻要那天來了你祖父就逃不脫當下的境地。”
“隻是,我沒想到朝廷亂歸亂竟然有人敢私通北狄!”李若昀說到此處,憤怒難耐,用力捶了一下床榻,“他們知不知道會害死多少條人命!”
“父親,别動怒,仔細身體。”李昭微趕緊扶住李若昀,沒想到父親竟然沒有怪罪她,她一時間五味雜陳接着道:“父親,我此刻不知道怎麼辦。”
“我們若走了,祖父就有了家眷叛逃到嫌疑,可是我們不走,如果聖上要換将,勢必要拿我們威脅祖父,可是我覺得這個關頭,他知道了送糧和石棉布的事,隻怕不會輕易同意換将。”
“到時候我們将軍府的人難逃牢獄。”李若昀接過話,沉聲道。
“父親,衛景珩問我,可願意跟随靖王。”
“不可!”李若昀猛地擡頭,急急道:“你忘了我們的家訓麼,不可參與黨派之争,輕則傾覆之下無完卵,重則禍及百姓。”
“可是父親,此刻進退兩難,我們不尋求庇護左右都落不得好。”
“昭微,你且冷靜,你祖父在軍中威望正盛,不會輕易倒的,稍微處理不好便會引來軍中嘩變。”李若昀理了理思緒,拍了一下她的手安慰道,“你莫要想太多,你先回去休息,這兩日你祖父的回信該到了,我們且看看他怎麼說再做判斷。”
李昭微原本還想在說,但瞧見李若昀眼底的烏青色,她截住話頭,起身道:“這兩日我會仔細盯着來信的,您早點休息,我去喚來福來伺候,女兒先告退。"
李昭微躬身退了出來,剛好瞧見來福在門口候着,便點點頭示意他進去伺候。
她走在回廊下,府院内的榕樹傘蓋亭亭,枝桠上垂下虛脫枝條,在白天可以在樹下貪涼,到了晚上便有些怪怖。
李昭微上前輕撫樹幹,感受着掌心的粗糙紋路,她還記得小時候總和李元繞着跑,正待她出神的時候,突然樹葉抖動,發出“蔌蔌”聲響,擡頭看去,隻來得及見到一小片黑羽,緊接着聽到“哇—哇—”的叫聲。
這個時分府裡怎麼會有老鸹,李昭微眉頭微皺,心裡忽然之間有些不踏實,她仔細摩挲着樹幹的紋理,試圖撫平心中的荒蕪之感。
“主子!”
陸長華才從外面回來,看到李昭微站在樹下,扶着樹幹發呆,有些擔心她是否身體不适,試探地叫道,但李昭微仿若未聞。
他湊過去繞到身前,探身一看,隻見李昭微嘴唇發白,額頭有豆大的汗。
陸長華瞳孔一縮,趕緊從胸前掏出一天青色瓷瓶,倒出出藥丸塞進她的嘴裡,扶着她在石桌旁坐下。
“主子你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