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沙熏天,偶爾一張嘴能吃個滿口沙,北疆的夜黑得慢,顯得白天十分冗長。
“少将軍,你看我順手打了個兔子。”
“收起來,晚上你們去烤了吃。”
“好嘞!”高大威猛的漢子笑起來,因過于開心,竟然有一絲羞赧。
衛景珩已經來了小一段時間,白日裡指揮修葺城牆,查點城中百姓校對戶籍,防止間諜混入,偶爾還親自帶小股部隊出城逡巡。
此刻,他正帶着隊伍出來探測敵情。
草野漫漫,風吹草低見牛羊......就怕牛羊沒見着,見的是對方斥候。
其實,最近很不尋常,換做往日,他們這樣掃蕩,還是能掃出一兩個敵人的斥候。
北狄年年敗戰,年年不死心,都會試探一番,韌性十足。
可如今,一片歲月靜好......
衛景珩的心裡始終覺得不對勁,私以為他們得了糧草,該開始盤算勘查進攻了,卻蹲了好幾次都沒有收獲,于是他下令今晚留宿野外,不回營。
夜蓋了下來,小隊找了個有掩護的地方做歇腳處,剛剛的黑臉漢子是小隊長,名叫泰山,人如其名,雖然長得不是很輕便,看上去就不像做斥候的料,但貴在心細如發,是衛景珩年少時破格提拔的。
此時他招呼了兄弟生火,烤兔肉,回頭瞅見衛景珩一個人背着手,站在陰影處目光沉沉看着南邊方向。
“嘿,少将軍你在想什麼呢?”泰山走過去,給他遞了水囊。
衛景珩一口下去,熱得從胃裡往心口燒,一時沒注意給嗆住了,“咳咳,你巡邊還敢喝酒?”
“嘿嘿,夜裡冷備一點暖身,您知道的,兄弟們有分寸。”
衛景珩也是作勢詐他罷了,有些要管得嚴,一些他們有分寸的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少将軍,你是想姑娘了麼?”泰山轉頭看着他眨眨眼,又接着道:“金陵的姑娘美不美,白不白。”
“咳咳!!”衛景珩剛順下去的氣又岔了。
“你在胡謅什麼呢!”衛景珩好不容易穩住心神,堅決不承認。
“少将軍,你别蒙我了,我打你小就沒見你眼裡那麼柔情蜜意過,肯定是有姑娘了!”
聞言,衛景珩忍不住摸摸自己眉眼,很......柔情嗎?就她那皮猴樣,哪裡像姑娘。
蜜意還未爬上眉梢,便變成濃濃的愁雲,守墨至今還未有消息傳來,不知道她人怎麼樣了,前兩日他又多派了負責保護他的暗衛去幫守墨,如今也不知道到了沒。
白日裡要做的事情有許多,但到了晚上,夜黑如靜谧的海,除了自然的潮浪聲,什麼都聽不到的時候,借着忙碌刻意不想的事情,又被推上心頭。
其實她的處境也有他一分功勞的,隻是那時素不相識,相知時已成定局。如今驟聞此變故,他恨不得插翅飛到京城親自去尋她下落,這樣幹等着真的是心憂難耐,輾轉難眠。
原本泰山是想調侃他,但見他還未出口,便愁上眉頭,這心細如發的漢子即刻便了然,些許是出了他不知道的事,他止住适才的話頭,悄悄退回人群,去招呼烤兔肉,也不打擾他。
身後是軍營裡兄弟的歡聲笑語,身前是不知道有多遙遠的金陵方向,若不是戰事一觸即發,他恨不得将金陵掘地三尺,即使是......他也要把她挖出來!
但此刻,李豐祿突然戰死在嘉潼關,來接替掌印元帥的是太子的人,二品将軍張值,北疆腹背受敵,他不能棄父王于不顧。
李昭微被困在李豐祿戰死的夢境裡,已經不知今夕是何年,淚已經哭幹,那頭顱的鮮血也已流盡,她與李豐祿近在咫尺,卻無法靠近一步。
哭到眼下留下紅痕,她顫顫巍巍地撐起自己,轉了個方向,跪在地上給李豐祿磕了三個頭,頭貼在地面那刻,她知道了,他們至此天人永隔,彼此絕着那滔天忘川水,此生不再相見。
“祖父......”話音落下,幹澀無比,聽不出絲毫感情。
“昭兒記得小時候,你将我馱在肩上騎大馬,父親要打我的時候,你總說孩子皮點好,孩子皮了不容易挨欺負。”她喉嚨聳動,根煙了下,接着道:“父親待我不親近,您每次回來都變着法子逗我開心,帶我去巷子尾的李老頭處買木鳥,您是大老粗,玩不來這精巧玩意,時不時就弄得七零八散,每當這時候,你看着懊惱的我都會哈哈大笑道,‘這些有什麼好玩!祖父帶你去獵兔子!’馬跑八百裡地,一隻兔子也沒見着,都給獵戶獵去讨生活了。”
“您說......”李昭微話再也說不下去,背佝偻着,臉深深埋在腿上,“您說......要帶我去北疆,見這大虞朝泠冽的風景,你說做人心要豪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