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為何還不動?”
賀蘭越眉眼低壓,冷銳地逼視顧雲庭。
“地痞流氓,販夫走卒,下三濫、臭九流……不必非是修士,隻要是師尊殺的,我一應全收,絕不嫌棄。”
“死在師尊劍下的妖魔精怪成百上千,怎麼不肯為我再多殺兩個人?”
賀蘭越與顧雲庭對上視線後相當随意地歪了歪臉,似乎毫無意識自己所言是何等大逆不道。
顧雲庭五指倏地松開。
賀蘭越當即熟練閉眼。
然而預想中的疼痛并未到來,賀蘭越睜開眼,隻看見一片輕飄若雲的素色衣角從視野裡消失。
他瞳裡浮起一點迷茫。
為何沒動手?
顧雲庭繞到了佛像側面。
他合目順氣,墨毫般的眼睫微微輕顫。不得不承認,賀蘭越剛剛有幾個瞬間的确氣得他胸口疼。
顧雲庭重新掀開眼簾,目底已一片水平波靜。
他不可能為了賀蘭越去挖心剖丹。
但賀蘭越确實提醒了他——魔族食血肉采靈元就能修複傷軀,他何必執着于用傷藥給賀蘭越療傷。
更何況,為了盡快擺脫追兵,他沒有去伏黎城專供修士交易的東市,而是就近打劫了一家凡人鋪子。
就算那些凡俗藥物有用,以賀蘭越傷勢之重,不知道要修養到什麼時候才能見好。
伏黎城總歸隻是一座城,追兵遲早會搜查到這間破廟。
他們沒時間在這裡慢悠悠養傷。
顧雲庭探手召出若虛。
霜白長劍如主人所願,憑空浮現,卻不想主人直接用手握上了冷如寒冰的劍刃。
若虛劍身顫抖起來,卑微地抗拒劍主傷己的舉動。
——真是乖巧護主的靈劍,可惜你主人并不是我。
顧雲庭藏去睫下決然,手掌握實,把書中最鋒銳的靈劍之一緊緊攥在掌心。
他握住劍柄猛地向後一扯,劍刃從掌心脫出甩向一側,劍尖散逸出的劍氣直接将旁邊地上的破瓦擊個粉碎。
掌心赤辣辣地灼痛,顧雲庭攤開手,卻見那白淨的掌心隻是多了一道淺淺的白痕。
顧雲庭頓了頓,擡指撫上割出的白痕。痕迹兩側的皮膚溫暖軟熱,與常人一般無二,而痕迹表面卻粗粝冷硬,就像玉器被銳物刮傷後留下的醜陋劃痕。
顧雲庭指腹摸到一些粉屑,他撚了一下,感覺像是被磨下的玉屑晶粉。
他看着掌心的淺痕等了一小會兒,并不見其有消退的迹象。
——看來是消不掉了。
顧雲庭神色漠漠地放下手,沉思該怎麼辦。
顧雲庭回憶起這具身體作為神器器靈的設定——
刀槍不入,百穢不侵。
但卻可以為情緒所傷。
思緒流轉間,顧雲庭理清了他這兩日為何情緒稍有波動就頭疼胸口疼,而不久前,他于密室中聽到的虛幻破碎聲也并非幻覺。
——都是這具身體自身的原因。
兩相儀本無器靈,卻被有心人硬生生催養出兩個器靈——昙淵與靈沖。
因為神器非是活物,隻要器體足夠堅硬,就無堅可摧,那化作人形的伴生器靈呢?
人有情有欲,有血有淚,隻要時間足夠長久,總能找到弱點。
為了摧毀神器,昙淵與靈沖誕生于世。
封魔大陣的規則複雜至極,故而兩相儀由兩半法器構成,一器至暗,納周轉之氣,一器至明,記禁律法則,合而為一,正好明暗守恒,運轉圓融。
器體上如此極端的純粹,投射到化生器靈身上,則至暗者不能喜樂愛,至明者不可怨悲恨。
原作中,昙淵是雙男主之一,他脫去外衣,一身溝溝壑壑的裂痕,全是他為另一位男主符卿行心動過的證明。
而與之相對的,顧雲庭隻要怒、隻要怨、隻要悲,就會傷到自己。
念轉至此,顧雲庭挽起衣袖,嘗試将意念集中到小臂,然後閉上眼,從腦海裡翻找各種或悲傷或憤怒的回憶。
最近的一次,是黑衣黑發的少年,身體已然搖搖欲墜,卻依舊強撐起單薄的肩膀。
……
“咔嚓。”
顧雲庭耳邊再次響起虛幻但又清脆的聲音。
手臂上傳來痛楚,顧雲庭睜開眼,發現露出的小臂正中裂開一隙,血從那四寸有餘的傷口湧出。
鮮血縱橫肆流,轉眼就要從手臂邊緣滾下,顧雲庭不假思索立刻轉身,生怕耽誤一會兒就會浪費。
賀蘭越盤膝而坐,獨自閉眼調息。
忽然,他聞到了一股血氣。
腥甜,濃郁,誘人。
賀蘭越攏起眉,接着聽到了他仍感陌生的稱呼:
“小越,”
賀蘭越睜開眼,看見一截手臂垂在自己面前。
那條手臂白皙幹淨,線條優美,相當漂亮。
然而,血弄髒了這片幹淨,赤色像妖異的花枝肆意蔓延,長到了原本同樣幹淨漂亮的指尖。
手臂主人的嗓音清清泠泠,似滿盤玉珠玲琅相撞:
“你要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