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庭耳下莫名發熱,鼻中更癢。他強忍打噴嚏的欲.望去拂衣角細粉,同時擡眼警覺地掃視四周。他不信昆侖宮的手段會如此簡單,這粉塵絕非無害之物。
果然,一頭原本在追擊散修的太初獸忽然停下,它龐大的身軀轉了回來,猩紅目中閃過一抹詭異的亮光,像是發現了更誘.人的獵物,饒有興緻地盯住顧雲庭。
“吼——!”太初獸興奮低吼着咆哮沖來。
顧雲庭上睑微動,目靜如水,若虛與霜色衣角一起現身,銀白長劍表面光華亮溢,似一梭銀星,飒——拖着華麗的長尾射進兇獸額心正中。
他修為比妖獸整整高一個境界,結局毫無懸念。
山丘般的獸軀轟然倒地,顧雲庭立刻背過身去,掩住口鼻打起噴嚏。他腦袋晃動的幅度很小,胸腔肩背也隻是微微震動,盡量避免不雅觀的動作。
器靈能自淨,但好像,咳咳——不免疫,咳咳,粉塵過敏,這種小事。
奇怪,他不該過敏才對,咳——
顧雲庭看不見自己的模樣,自然不知道此刻他眼尾嗆紅,桃色向兩頰染去。
清涼的術法忽然從他全身遊走一遍,鼻喉間不适的感覺離去,賀蘭越在他面前現身,兩隻手舉在胸前,瘦長的四指互抵,正掐着清潔術,他盯着顧雲庭,劍眉皺起,眉心擠出淺印。
“回山之後,”少年嗓音淡漠地開口,說了半句話又靜下去,眉頭擠得更緊,好像不太想說後面的話,停了半晌後似乎終于克服困難,眼皮一垂,聲音更漠,“記得洗澡。”
“昆侖誘捕妖獸用的東西,”他冷淡的聲音又頓了頓,然後簡短有力地給出兩個字,“很髒。”
賀蘭越吝啬多言,說罷就一甩馬尾,轉身去查看被兩人救下來的那個混血少年。
顧雲庭挑挑眉,沒說話,手腕一擡,把兜帽重新罩到頭上,跟在賀蘭越後面走了過去。
那個少年被賀蘭越從星羅絲中解救出來,扶到一塊石頭前靠好,他肩頭的傷口已不再流血,但疼痛仍在,抖如篩糠,能擡起的手卻依舊小心翼翼地護着懷裡的花。
顧雲庭在少年右側半蹲下身,打算看看傷勢,手腕方擡就聽見賀蘭越的聲音幽幽飄來。
“他不用血。”
顧雲庭眉梢不作聲地揚起一點,他本來也沒想給眼前的少年喂血。這少年血脈太淡,至多算有修煉天賦的普通人,并且相當于靈根不全的那種。魔族混血至少要三代之内有純血的血親,才能像族裔一樣通過進食血肉增益自身。
他向少年輸了點靈氣,少年臉色頓時紅潤起來。靈氣雖不能療傷,但可以短時間内為人提供元氣,讓人支撐到獲得救治的時候。
“怎麼樣?”顧雲庭低聲問。
靈氣持續輸入,那少年頗有點生龍活虎的意思,他圓眼亮起,圈着碧心蓮的手臂都更有勁了:“沒事恩公!多謝恩公!這點傷回去了祭司大人可以給我治!”
他虛弱的腰闆挺直:“我是青部的阿布。”
顧雲庭和賀蘭越都沒作聲,等他繼續說。
而阿布見一大一小兩個恩公聽到“青部”後沒有任何反應,他幡然領悟,很想咬自己舌頭,又多話了!
幸好恩公沒有追問……但話已出,他隻能繼續表态,稍微含糊其辭:“青部不做壞事!”
他坐好行了個不倫不類的禮:“二位恩公對阿布有救命之恩,阿布定竭盡全力報答!”他眨巴眨巴眼,“我知道幾處隐蔽的洞天,可以為恩公指路,”他捏着花根的手有些緊張,“隻是這碧心蓮為部中急用,不能送給恩公做謝禮,希望恩公體諒。”
“那幾處洞天中沒有碧心蓮?”顧雲庭問。
阿布稍呆,然後連忙解釋:“我也不清楚!因為那幾處洞天等級很高,長老說至少要結丹期的伯伯們結隊才能探索……裡面靈氣磅礴,定然生着許多天靈地寶,隻是相應的,必然也兇險異常。但恩公一劍就降伏了太初獸,修為強大,去那幾處洞天尋寶也應當無事!”
——他可不是拿連靈草都沒有的垃圾洞天糊弄恩公!更不是要害人!
“我修為太低了,沒資格進遊獵隊,”阿布神色微黯,“如果不是這個月昆侖宮封關,冰原上人變多,部裡叔伯阿姨們躲不開沖突,另外兩部還一直找麻煩,也輪不到我出來采藥。”
顧雲庭聲音平靜:“這洞天應不是你們部中秘密?你可以拿來酬謝外人?”
阿布搖頭:“長老說,沒有人能做窮北冰原的主人,冰原上的洞天更不會歸任何人、任何部落私有。它們的入口向所有人敞開,誰想要獨占洞天,就是選擇與冰原的所有人、所有生靈為敵,青部不會做這樣愚蠢的事情。”
很有智慧。顧雲庭心中評價。
靈力輸得差不多,顧雲庭停手。他會随便索要一點“報酬”,免得大恩難報,思慮壓在眼前這孩子心頭,壓得他惴惴難安,那就與他救人的初衷背道而馳了。
他微微側頭,帶着霜色的兜帽也輕輕擺動。“那你便告訴我三處靈力最勝的洞天所在,算你報答。”
“好!”阿布眼睛一亮,忙從衣擺上撕下一截布條,攤在地上。他也不避諱,蘸了點自己的血,認真畫了起來。
“這是斷煙湖,”他在布中央畫了個橢圓,擡頭看了顧雲庭和賀蘭越一眼,斷煙湖差不多是探索窮北的必經之地,但他怕恩公們不熟悉窮北地形,于是解釋,“離開屠别關後往正北走三十裡,就能看見一片霧氣缭繞的大湖,那就是斷煙湖。”
随即他以橢圓為基準,在布條上畫了三個叉,“這三個洞天部裡分别叫它們玄冰洞、靈蛇洞、幽雨洞。玄冰洞在斷煙湖東北方向,約莫兩百裡,入口藏在一片冰岩裂縫裡,裡面有不少寒屬性靈草;第二個洞天在斷煙湖西北,離得近些,一百五十裡左右,入口在一座雪丘下,靈氣也很足,然後有蛇類妖獸出沒。”
他頓了頓,指向布條最上方、最大的叉。“幽雨洞最遠,得從斷煙湖正北走上千裡,入口在一片冰崖深處。那地方靈氣濃得吓人,伯伯們說,站在入口都覺得靈氣像刀子一樣刮人。裡面是一片雨林,向深處走,光全被樹擋住了,非常黑!部裡伯伯們沒敢深入,隻在洞口撿了些碎片,那些碎片表面都有靈氣,祭司看了之後說,是上古時期的東西。”
上古時期……千年前人魔大戰時嗎?
顧雲庭視線落在阿布畫的地圖上,前兩個洞天他手中那份地圖似乎也有記錄,第三個倒非比尋常,但不适合貿然探索,以後有機會去看看。
他收起阿布手繪的地圖,朝阿布笑了笑。
“你若行動無礙就盡快離開,昆侖宮人随時會返回,不要給我惹麻煩。”臉上有薄霧遮掩,顧雲庭才能随心所欲想笑就笑,但開口說話,他又要揣摩着靈沖的口吻模仿。
聽他說昆侖宮還會回來,阿布一骨碌爬起來,向二位恩公謝了又謝後,往落霞煙波的另一個方向離開。
一時間,洞天内隻剩下顧雲庭與賀蘭越兩個人。
——和一頭死妖獸。
“手。”顧雲庭淡然出聲。
賀蘭越保持着抱臂的姿勢不動,也不知道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顧雲庭幹脆把他兩個手腕抓過來,一翻,看見左手食指上有道隔痕,完全凝血,再過一會兒可能都好了。
“……”
沉默中,掌中傳來少年回掙的力道,顧雲庭從之如流,泰然自若地放開賀蘭越。
然後他站起身,俯視身前又變成冷酷啞巴小雕像的賀蘭越。
“碧心蓮沒了,其他想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