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馳猶如脫缰的野馬在國道線上一路狂飙,車輪與路面極限摩擦,聲音尖銳刺耳,顧時寒将油門踩到底,車窗外的綠植模糊成幻影。
顧時寒從頭到腳空洞至極,下車時車門好幾遍都沒關上,四肢發軟,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
他拭去淚水,跌跌撞撞推開了小院門。
記憶中,每次來到這裡,都有一個手盤着核桃的老頭在屋外等他,臉上挂着慈祥的笑容。
而他再次回到這,竟是為了迎接丁項興的死訊。
丁琳芳聽見聲音後,哭着跑出來,猛的撞進顧時寒懷裡,她的眼睛腫得發青,以往又高又張揚的馬尾亂糟糟散在身後,淩亂至極。
她哭着說:“時寒大哥,為什麼,你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我爸爸會發生這種事情?”
“他善良了一輩子,兢兢業業一輩子,沒賺過一分黑心錢,為什麼會淪落到這種下場。”
顧時寒感覺心髒都在揪着疼,薄唇輕顫,眼淚肆意橫流,他花了極大定力才勉強穩住身形,輕輕拍了拍丁琳芳的後背。
“别哭,不是他的錯,該死的人不是他。”
他想多說一些安慰人的話,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他也是需要被安慰的那個,薄唇張開半晌,咬牙,最終發出的是幾句斷斷續續的哭腔。
他是個家庭破碎的人,父親去世多年,母親宛如在世仇人。
剛去德國那幾年,他的德語并不流暢,身上的錢并不足以維持高額的語言班費用,大多數時候,他的口語都是在網站自學的。以至于剛到德國時就遭到當地社會青年的嘲笑,他們騎着山地車兜圈,把顧時寒團團圍住,困在圈裡,笑話他講的是鳥語。
他為了省錢,住在一個偏遠的郊區,治安問題嚴重,附近也沒有超市和餐館,他為了人身安全幾乎很少出門,大多數時候都在忍饑挨餓。
他經常被一群附近的社會青年找茬,那些人相貌粗犷,臉上帶着微醺的表情,色眯眯的盯着他,用晦澀難懂的盧森堡方言說一些他聽不懂的德語。
直到很久以後,顧時寒才知道他們常對他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來和我們幹一炮吧,很舒服的。”
第二天,顧時寒果斷搬離了這裡,咬牙拿出全部積蓄申請了校内的學生公寓,也就是這個時候,他遇見了榮源,生活和學習都在慢慢步入正軌。
顧時寒為了解決生計問題,拼命賺取獎學金,這些錢足夠他在德國留學期間的所有費用。
可他在國内還有一個雙腿殘缺且精神異常的母親要贍養,所以他不得不在繁重的學習任務後額外兼職,每天夜裡才得以回宿舍休息。
也正是一段兼職經曆讓他認識了丁項興夫婦。
丁項興在德國的首都柏林開了一家中式茶館,除了去法院上班外,其餘時間都在茶館裡,後來店裡有意招人手,丁項興正好認識了在找兼職的顧時寒。
丁項興教會顧時寒如何泡茶品茶,還教育他一些為人處世的原則和道理,給他的兼職工資也是獨一份的高。
日子一天天過去,顧時寒和他的交情越來越深,久而久之,顧時寒稱呼丁項興為師傅,心裡也懷着一份恩情。
每年到了中國的重要節日,丁項興總會喊顧時寒和他們一家人一起吃飯,給他封大紅包,把他當成親兒子對待,就連當時還在上高中的丁琳芳也格外喜歡他,總愛纏着他喋喋不休聊一些廢話。
這份感情直到他們一家三口從德國回到大陸也依舊沒斷,關系反而越來越密切。
從某種意義上說,顧時寒已經把他們當成了親人。
此時已至三月末,一陣刺骨的冷風吹來,幾片枯萎的花瓣飄到顧時寒眼前,他拾來一看,是丁項興生前最喜愛的梅花。
丁項興曾說梅花高潔孤寒,有格調,與茶也頗有淵源,隻可惜,梅香即将飄零遠。
顧時寒輕輕推開房門,隻見姚師母沉靜的躺在床上,額頭貼着一片散熱貼,面色慘白,眼中布滿了無數條紅血絲,整個人枯瘦得不成型。
顧時寒問:“師母,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判案子得罪了人。”姚師母眼中溢出淚,嗔怨道:“我有時候都不明白,他為什麼那麼認死理,這輩子偏要清白正義,偏要公正無私,笑話!你看看他的下場,慘得讓我心痛啊。”
丁項興是被人抹了脖子放血而死的,像殺一隻雞一樣。
顧時寒深吸一口氣,忍着悲痛:“師母,是誰幹的,什麼案子,你說,我要為師傅報仇,我會親手讓他付出代價。”
姚師母失魂落魄的回憶了一陣子,過了很久,才抹着眼淚喃喃道:
“是他判的一樁醉駕逃逸案,肇事者家屬前段時間老纏着我家老頭不放,陸陸續續找過他好幾回,而且兇神惡煞的,一看就來者不善。”
顧時寒攥緊拳頭,目光銳利如刀鋒,追問:“肇事者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