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燈提上,沈知意跪坐在蒲團上整理母親的遺物,忽爾一悸。
“不妥,得從長商議。”
暮色浸潤過窗,王硯正在别院擦拭長劍,燭火躍動而上,劍鋒映出眼底翻湧的暗潮:“子時三刻,你且帶二十暗衛分兩路藏于沈府送葬可行之路。”他指尖劃過圖紙上朱筆圈出的停靈處,“半柱香之内必須擡棺撤出,無論用什麼辦法。”
“殿下且慢!”
院外傳來急匆匆的腳步,廊下青石階上零落的殘杏被疾風卷起沾上裙裾。
王硯見跑着來的人兒:頭上的銀簪歪斜的沒入散亂的烏發,繡海棠的淺杏色裙擺沾滿泥濘,分明是踩着後院牆根下積水的坑窪翻進來的。
“殿下不可直接行事。”沈如意扶着門框,胸口劇烈起伏。
“那日我們無端造訪,想來早惹猜嫌,若是此番送葬半路再橫生枝節,種種端倪恐怕都要歸咎于你我。”
王硯将手裡的三尺青鋒往楠木案頭一摞,劍穗子掃的茶盞叮當響,自個兒倒斜在木椅上考,眉梢帶笑:“王妃倒是想的周全,既有這般說辭,料是已有籌謀,某不才,不知王妃這袖中藏是破局之計,解這進退維谷之困?”
沈知意斂衽站定,待氣息平穩,方緩聲道:“強取豪奪終是下下策,可效仿驅虎吞狼之計,設局作勢,誘使沈家人自将棺椁送上門來,自願交由我們處理。”
王硯掌中茶盞定住,直脊而起,“王妃甚是聰慧,隻是這‘驅虎’之策,當借何東風?那‘吞狼’之法,又需幾重迷障?
沈知意腕間玉镯被輕轉起來,“那風聲傳言大夫人憂病氣沖克自家兒女,于是行火葬之法,實則是那佛前撚珠之人畏懼冤魂索命。”
“急焚我母親的屍骸,不過懼黃泉路窄,孽鏡台前定難逃因果!”
言至此節忽頓,眸光似不經意間掠過王硯,“倒是還有一計,隻是牽連東宮秘辛,恐涉天家顔面,不知當講不當講。”
王硯輕叩台面。
沈知意這才續道:“長姐與太子早已私會多次,二人行苟且之事良久,且長姐的衣袍紋樣竟用九尾鳳翎,已有僭越之行。”
“三日之後便是長姐沈嫣然進宮選妃之日,屆時,我們先讓此事入柳絮般随處散落,讓沈府人找不到消息來處,再扮作冤魂鬼吓吓那楊氏。”
“楊氏佛堂供着尊尊菩薩,自會教她想到我母親是化作冤魂來報複她們母女二人。”
“一切準備妥當,我們隻用焚香灑掃,恭恭敬敬在門口迎接我母親的棺椁即可。”
王硯振衣坐起:“好計策,青一就照着王妃說的吩咐下去,不得有半點差池。”
身旁名喚青一的女子接令後躬身退下。
……
沈嫣然對鏡理妝,雲母屏風将晨曦慮成碎影,熏爐裡飄出龍涎香霧籠着她身上金絲繡線的牡丹襦裙。
大夫人親自将累絲嵌寶的金步搖插入她雲鬓,翡翠流蘇垂落耳際:“今日入宮參選,定要讓太子殿下憶起那上元夜的初次燈火良緣。”
“母親放心。”沈嫣然撫着腰間羊脂玉佩,這是太子私贈的定情信物,“女兒連舞鞋都熏了殿下最愛的蘇合香,這幅模樣定是讓殿下魂牽夢繞。”
此刻西市瓦舍裡。
青一正将碎銀撒進乞兒們的破碗,大人對着懷裡的孩童耳語幾聲,街角立刻響起童謠:“金絲雀兒穿華袍,鳳凰早墜芳從中,誰說鳳冠藏東宮,早入夜半春色中。”
小乞兒們嬉笑着将浸過香露的絹帕抛向人群,帕角赫然繡着鳳翎。
“姑娘,茶樓那邊開場了。”青一貼着沈知意耳語。
二樓臨窗處,皮影戲正演到“太子夜會”的橋段:彩絹剪的小人戴着沈嫣然今日戴的芙蓉石耳珰,與九旒冕的男子在假山後交換信物。
王硯在對面酒樓雅間推窗而望,見沈知意混在人群中仰頭看戲,素紗帷帽下唇角微翹。
他指尖輕彈,一枚金瓜子準确落入說書人案前銅缽:“方才這出不曾見過,倒像是新編的?”
“客官有所不知。”說書人将醒木拍得震天響,“昨夜護城河漂來盞蓮花燈,裡頭的情詩落款竟是......”他故意拖長音調,抖開半幅浸濕的灑金箋,墨迹暈染處可見“嫣然”二字。
未時三刻,禦花園選秀宴驟起風波。當沈嫣然跳完最後一段舞,戲台突然飄落數十張彩箋,貴女們撿起傳閱,驚見箋上畫着男女月下執手圖——男子蟒袍玉帶,女子裙擺繡着沈府獨有的雙色牡丹。
“這不是沈家嫡女的舞衣花樣麼!”承恩公嫡女突然驚叫,指着沈嫣然的裙裾。
衆人定睛細看,那彩箋女子發間金步搖竟與沈明玥今日戴的分毫不差。
太子手中酒盞“當啷”落地,他分明看見某張彩箋上的男子與自己那日所穿衣物别無二異。
暮色四合,流言早已如野火燎原。
合樂大街每個茶攤都在傳唱新編的童謠,綢緞莊連夜趕制“幽會帕”樣式的錦囊。
更緻命的是,戌時打更人說自己撞見沈府後門溜出了個蒙面人,包袱裡掉出整疊印着東宮紋樣的灑金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