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厭剛踉跄着站穩,它又湊過來,拿頭頂阿厭,然後鼻骨輕拱着地面一朵野紅花,尾骨一擺一擺。
“你這小東西還挺愛臭美,想戴花?”觀昙笑出聲,小骨朵兒扭過頭不看他,繼續拿頭頂阿厭,把他往紅花開處推。
阿厭也忍俊不禁,打趣道:“誰讓你出鬼哭嶺的時候答應過它。”
“沒皮沒臉,倒會讨債。”觀昙戳了戳牛脊椎,鬼火猛地竄高寸許,身子架一歪,躲開觀昙的手。
阿厭将地上的紅花摘來卡在小骨朵兒的頭骨縫裡,它才心滿意足,一甩尾巴馱起阿厭,白骨蹄子踏在河面上,朝對岸飛馳而去。
“想問什麼便問吧。”觀昙跟在一人一牛後面,飄在半空。
千頭萬緒,阿厭一時竟不知從哪個開頭。
于是觀昙幫他撿了個最八卦的說起,“是不是想問我怎麼知道紅衣要走?”
阿厭最想知道的不是這個,還是配合他道:“所以你是怎麼知道的?”
“鬼都有執念才入不得輪回,他待在此處多半是為了蹭瀾滄的香火休養魂魄,我看他魂魄養得差不多了,多半要走。”
“那你呢?”阿厭問。
“什麼?”
“你的執念呢,等有一天你有求于我的事了了,會入輪回還是會離開我去解你的執念?”阿厭問得一闆一眼,他不知為何,總想去知道這個人,這隻鬼的結局。
“上窮碧落下黃泉,天地間自有我的歸處吧。”觀昙眉眼舒展開,語氣像一陣風掃過,歸于天地,什麼也沒回答。
阿厭也沒指望從他嘴裡得出什麼答案。
“我其實想問,那畫裡究竟封印着什麼,為什麼能找到畫師,難不成是地圖之類的東西?”他從剛看到畫卷就想問了,但有旁人在場,心裡還是防備着,直到現在前後茫茫不見人才敢開口。
觀昙搖搖頭,“他那個人慣愛偷懶的,可沒功夫畫個地圖給我解謎玩,他把自己的一具應身封印在了畫裡。”
三百年前的記憶浮現在觀昙腦海。
那日扶桑急匆匆而來,面色急迫,将這幅畫交給他,對他道:“我要去驗證一件事,可能需要一段時日...也許一年半載也回不來。”
觀昙記得自己當時嗤笑問他:“又要去招惹什麼麻煩?”
扶桑沒像往常一樣反唇相譏,隻是神色認真地将畫卷按在他掌心,再三囑托:“若我音信全無,就用這具應身來尋我真身本源,但在此之前,要把它放在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後來沒過多久,便發生了那事,他還沒來得及尋扶桑,自己先身歸虛無,不想三百年後還有能再啟開這副畫的一天。
“應身是什麼?”阿厭的聲音将觀昙飄忽的思緒拉回來。
“修為到一定境界的人,能從真身裡分化出許多“應身”,應身擁有真身的部分修為和記憶,然無魂無魄,隻依召者所願行事。事了則散。”
“那要如何召喚應身?”
“應身的顯現方式因人而異,全憑修士的願力而定。比如...”
觀昙突然犯了難,某個名字就在嘴邊,卻說不出口,隻能硬着頭皮繼續道:“比如有些大能修士,他們會将自己的名号廣傳于世。當信徒誠心誦念這個名号時,便能召喚出一具應身前來相助。”
“再比如這位畫師,他并未留下召喚之法,唯有當他自願時,才會分出應身助人。”
觀昙指了指眼前正在緩緩攀升的月亮:“這就如‘千江有水千江月’,明月雖隻一輪,高懸九天,但可以映照萬千江河,倒影并非明月本身,卻承載明月光輝。應身亦是如此。”
“度厄真君就是你說的前一種大能修士?他完整的名号是什麼?”阿厭想到那日真君廟中自己發願,随口問了出來。
觀昙噎了一下,“别輕易提他,名号有功德亦有忌諱,你若是拜一位法力高強的善神,是來幫你解困的,可這位,他自己都不得好死,念出名來免不得要遭殃。”
阿厭不解:“這麼輕易就能召出來應身?隻用念名号就可以?”
“當然不是那麼輕易,要心念至純,亦要機緣契合。”
“現在這位畫師的應身封印該怎麼解開?”
觀昙輕松一笑:“簡單,畫畫嘛,我最擅長了,隻不過他當年以‘天、地、人’三才落成封印,如今要解,也得按這個規矩來。”
“具體要怎麼做?”
“鎮子裡有一處點将台,待到月至中天,我在台上把他當時畫的人像重畫一遍,如此,天時地利人和就齊了。”
說話間,兩人過了一小片密林,快到鎮子邊緣,觀昙收了小骨朵兒的骨頭,畢竟這要是被活人撞見了,怕是要把人當場吓成屍兄。
布袋裡小骨朵兒的骨頭無端地躁動起來,任憑觀昙怎麼安撫都安分不下來。
觀昙無奈:“再吵,給你拆碎了拼成一隻狗。”
布袋瞬間安靜。
靜谧中,林子另一個方向傳來悉悉簌簌枯葉破碎的聲音。
不隻一處,似乎是好幾處。
那聲音怎麼聽怎麼耳熟,隐約還帶着黏膩的蠕動聲,風裡裹着腥臭。
“救命啊——”
從那個方向傳來一聲呼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