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太陽從東邊升起,向導學院内,晨霧終于有了消散的迹象。
教學部三樓,年輕女孩兒坐在導師辦公室裡,借着身側玻璃窗,垂眼看向樓下,此刻,那條由灰白石磚鋪就的路面上,數百名年輕學員正以班級為單位集合排隊,場面看起來熱鬧得很。
這批學員都還不足二十歲,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即使這會兒都換上深沉的黑色軍式制服,依舊擋不住周身蓬勃的朝氣。
一如天邊剛剛突破黑暗封鎖的旭日。
今天是個好天氣,星岚看着在豔陽下說笑的同學們,不自覺靠窗戶更近了些,手掌也無意識撐上了玻璃。
然而,屋外的氣溫遠沒有看起來那麼暖和,明亮的玻璃窗同樣泛着看不見的森森寒氣,從指尖傳來的冰涼觸感幾乎瞬間便喚醒了她的神智。
星岚視線重新聚焦,下一秒,她看着視野内自己毫無血色的手,以及窗面倒映出的蒼白面容,眼底眸光逐漸黯淡。
今天是三月初九,向導學院所有高級部學員離校正式實習的日子。
教學部樓前的小廣場上,數輛藍色大巴已經等在指定地點,隊伍最前方,一名帶班導師将集合完畢的A班學員送上第一輛大巴後,低聲朝司機囑咐幾句,便在學員們混雜着緊張與期待的目光裡,轉身下了車。
似是沒想到他會離開,學員們看着消失在窗外的人影,面面相觑。
但沒過多久,另一位平時負責教導A班格鬥課的中年男人出現在車上,他并不是精神力覺醒者,肌肉虬結的身體卻沒少讓精神力偏輔助和淨化的向導們吃苦頭,車上原本還在竊竊私語的學員看見他,隻覺曾經受過傷的地方又開始隐隐作痛,一時間紛紛噤聲。
直到司機關上門準備發車,才有學員忍不住舉手提問:“羅爾導師,今天不是佐文導師送我們去機場嗎?”
按照學院慣例,學員離校實習當天,都是由帶班導師負責将他們送往機場,和交接區派來接人的哨兵們彙合,過去三年裡,A班的帶班導師一直是佐文,按理來說,今天也該是他跟車才對。
羅爾自然明白學員們的困惑,但他正努力将自己塞進第一排的單人座椅裡,完全沒耐心應付身後好奇心旺盛的小崽子們,直接仰脖粗聲道:“怎麼?看見是我不滿意?”
聽見這話,最先發問的學員連忙搖頭,生怕被誤會——羅爾導師向來性情急躁,他還不想臨走前再被加訓一場。
車内再度恢複了安靜,羅爾沒有在意後排學員們亂飛的眼神,自顧系好安全帶後,便朝看過來的司機點了下頭,示意可以出發了。
在向導學院任教近二十年,就算不是這一屆的帶班導師,羅爾對送學員離校實習的流程也已經熟悉得很。
眼下,隻要把學生們完完整整送到機場,他今天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機場離向導學院隻有幾公裡,又位于中心基地的核心區域,安全系數很高,走在這條路上,羅爾幾乎沒什麼壓力,但看着窗外不斷倒退的高樓,他的心情依舊算不上輕松。
事實上,若非是老朋友請他幫忙代班,羅爾完全不想接手這份工作。
交接區一直以來都是哨兵和異變生物們纏鬥的主要戰場,那裡危機四伏,踏足的人類一不小心便會喪命,而車上這些年輕的學員們,大多尚且沒有完全理解自己将要面對的是什麼,一年後實習期結束,也并非所有學員都能成功回到學院,領取結業證。
也許今天不經意的一眼,就是此生最後一面。
類似的念頭總讓羅爾感到痛苦和無力,甚至于平日裡都在下意識避免與學員們産生更多交集。
他終究隻是一個在秩序區才能生存下去的普通人,現狀絕非被他這個保護者所能改變的,羅爾看着車窗上不甚清晰的學員倒影,良久沉默。
如今距離世界最初的大災變已經過去百餘年,可這種為了族群延續的“必要犧牲”,不知道還要再持續多久。
大巴順利啟動發車,一輛接一輛駛離了學院内部路,等到小廣場恢複往日的甯靜,辦公室内,星岚聽見了不遠處響起的開門聲。
她回過神,轉頭禮貌和來人打招呼。
“早上好,佐文老師。”
佐文今年已經四十六歲,不過作為一名覺醒了精神力且早早晉升A級的向導,他看起來遠比同齡人要年輕得多,隻在銀邊鏡框遮擋的眼尾處,能隐約瞧見些歲月留下的痕迹。
勤于鍛煉的身體此刻被包裹在整潔的西裝下,削減了身上爆發性的力量感,但他寬闊的肩膀依舊能給人沉穩可靠的信服感。
至少,于星岚而言,對方一直是亦師亦父般的存在。
四年前意外穿越到這個陌生的世界時,是佐文撿到并收留了一無所知的她,第二年她檢測出精神力進入向導學院後,他更是竭盡全力培養她……
星岚搭着身下輪椅的扶手,在心底無聲歎息。
可惜,她還是讓老師失望了。
佐文安排好去機場的學生後,一路緊趕慢趕,這會兒看見窗邊坐在輪椅上的學生,他才微不可見地松了口氣,旋即調整呼吸,語氣溫和道:“小岚,等很久了麼?”
星岚搖搖頭,熟練操控輪椅轉身,回到了辦公桌旁,将桌上裝有報道材料的文件袋抱入懷中後,她擡起頭認真道:“今天也要麻煩老師了。”
“你是學生,又是小輩,老師照顧你是應該的。”佐文語調輕松,默契維持住脆弱的平和表象,他走到星岚身後,接替她推着輪椅往門外去,一邊如尋常聊天般絮叨着:
“今天身體感覺怎麼樣?你剛出院,還沒完全恢複,其實延後幾天實習也沒事,研究院那邊老師還算有點人脈,幫你多請幾天假不成問題,精神力暴動畢竟不是小事,千萬不要勉強自己……”
佐文性子本就溫良,關心學生的時候更顯得有幾分話痨,相處四年多,星岚早就習慣了他打開話匣子後的狀态,耐心等到老師說完,她才一句句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