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方街道邊，星岚第一次在達克萊斯見到如此密集的哨兵，還不到七點半，前往海岸線的路上，穿着黑色軍裝的哨兵們已經如潮水般湧向會場，他們神情或微笑或肅穆，相同的是，每個人胸前都别着一朵用白色絹帕疊成的花。

“從去年，到現在，我們又失去了二百三十七位戰友。”伊昂的聲音很輕，港口人數本就不算多，他曾經背下了每一個戰友的名字，但後來他發現，自己記的速度，遠不如他們走得快。

再後來，他便不記了，隻是每年去摸一摸紀念碑上新刻下的名字，也算是和他們打過招呼了。

海浪的聲音越來越清楚，星岚靠着椅背，順着人潮停在一處防護欄前，這還是她來到港口後，頭一回靠近海岸。

冷風帶着白色浪花重重撲在礁石上，黑色的礁石已經磨得發亮，形狀更是千奇百怪，那是它們被海水沖刷出的痕迹。

星岚極目遠眺，隻能看見遠處與灰暗天空相連的海平線，餘光裡忽然多了什麼東西，她低下頭，是伊昂出門前堅持要帶的小毛毯。

“海邊風大，今天溫度又低，您更要做好保暖才行。”

沒有知覺的腿，要是不看，恐怕凍傷了都不知道，所以伊昂嚴防死守，生怕帶向導出來一趟，就把她腿給凍壞了。

星岚眼底帶笑，主動道：“儀式也快開始了，我們先去前面吧。”

大海真正的風景是在水下，而她不可能下水，在岸邊看兩眼也就罷了，這會兒也沒有會搶食的海鳥，或者說，除了精神體，附近不會有任何動物出沒，隻有暗藏洶湧與孤寂的海面，鋪滿整個視野。

海水越深，海面越黑，星岚恍惚想起伊昂之前提及的傳說，若是當初的流火真落在了這個地方，隻怕也早就随着暗流不知道飄向了何處。

除非自己長了腿不想走或者在原地生了根。

星岚沒再多看，轉身去了儀式會場。

祭拜儀式持續的時間會很長，不過大頭是給哨兵們各自祭拜親人和戰友的，前面隻需要由這次儀式的主要負責人頌念一段祭文就好了。

星岚在這個世界沒有親人也沒有舊友離世，因此隻是湊個熱鬧。

伊昂看起來倒是比平時沉默了許多，但他似乎也沒有要拜祭什麼人的意思，隻是專心推着輪椅，一邊盡職和向導介紹流程。

當八點的鐘聲敲響，原本還在低聲交談的人群紛紛閉嘴不再言語，面朝看台，等候儀式開始。

一聲空靈的嗚鳴不知從何處傳來，這一聲仿佛能蕩滌心靈，隻瞬間，就叫人頭腦一清。

精神海内，仍在沉睡的小烏隐約感受到一陣熟悉的波動，觸手無意識蠕動着，它卻始終沒能醒過來。

暗紅色烏賊蜷縮成團，靜靜漂浮在黑色的潮水之中，宛如一顆心髒，任憑水流沖刷，它依舊在原地一動不動，但如果切換視野，就會這并非錯覺，無數看不見的精神觸須，正以它為中心向外不斷擴散。

等星岚從嗚鳴聲中回神，才發現儀式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開始了。

穿着黑色軍裝的年輕男人站在人群最前方，腰間一條半指寬的銀鍊從腰間探出，垂至腳踝，頭頂黑色軍帽蓋住了銀灰色頭發，他身形颀長，語氣淡漠，拗口的祭文從他嘴裡讀出來，卻莫名多了幾分奇特的韻律。

這讓星岚莫名聯想到不久前那聲嗚鳴。

這裡隻有她一個向導，那道不知來源的聲音卻蘊含着一股極為霸道的精神力，星岚單手托腮，這個世界的能力運行規則，似乎遠比她在學院了解的要複雜得多。

再度走神間，一雙看不出情緒的紫褐色眼眸驟然與她相撞，星岚蓦然回神。

耳邊，祭文誦讀已經結束，最前方，年輕男人的目光沒在她身上多做停留，似乎隻是意外與她的短暫對視，念完祭文，他便轉過身，大步離開了會場。

“是會長。”

伊昂激動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同時其他人壓低的交談聲也陸續傳入星岚耳中。

“監察長居然親自來念祭文了，他不是在忙着籌備下次巡海的事？”

“聽說原本是要交給監察一隊負責的，結果利歐隊長不是出了意外麼……”

雖然紀念日很重要，但在達克萊斯，巡海關乎到下一次海潮爆發時的威脅等級，所以即使這次輪到監察會負責祭拜儀式，大家也以為是讓監察一隊的人負責。

伊昂思緒同樣一頓，一段時間沒出外勤，他差點忘了，一隊長利歐不久前意外失控，精神海受到永久性損傷，如今還在養傷。

能被伊昂稱作會長的，就隻有監察會那位監察長畢夏普了，星岚背對伊昂，沒注意到他的神色變化，她還在想之前那道幾乎穿透精神海的嗚鳴，伊昂說過，監察會裡的哨兵，精神體都是海洋生物，所以剛才那聲蘊含精神力的嗚鳴大概率就是監察長的手筆了。

S級哨兵麼……

星岚視線越過人群，看向畢夏普消失的方向，真好奇他們的精神海會是什麼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