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前他把這塊玉佩留給我了,我想他應該是有什麼事要告訴我,隻是沒來得及。”
“他…是怎麼死的?”
“肺疾,無藥可醫。”
季文跌坐在地。她是個郎中,卻連好友的病情都不知道,到現在隻知道他不知何時的離世。
淩願沒給她留喘息機會,放軟聲音:“阿文娘子既是先生好友,還請悉數告知。”
阿文。
淩願知道解青雲一向這樣喊人,阿願阿墨的,她不知道阿文對于季文的意思。
季文少時,解府還是一江州最大的世家之一,為本地青年設了私塾講學。與解家一向交好的季府,自然讓了季文去讀。那時去私塾的少女,除了讀書,還有一件重要的事,看解青雲。
姑娘們每年都偷偷給鎮上的公子做了什麼“桃溪鎮最俊公子”“桃溪鎮最溫柔公子”“桃溪鎮最想嫁公子”等等榜單,解青雲年年奪魁。也可以說,這些榜單就是為解青雲設置的。
沒辦法,解青雲不但生得俊美,舉世無雙。性格又是一等一的好,溫潤如玉,稱得上是皎皎明月,芝蘭玉樹。
當年甚至有不少小姐故意在私塾裡迷路,直接到男學子的私塾區去。這樣作為解家三公子的解青雲就會出面解決,先是溫柔安慰,并将人本本分分送回原地方去。被送過的人中,無一例外都說解青雲身上有一種淡淡的桃花香,令人流連忘返,或許真是桃花仙轉世。
在同齡裡要麼傻得像鬥雞,要麼張揚得像鬥雞的公子中,喜歡解青雲是一件毫不費力,理所應當的事。季文也不例外。
季文聰穎又端正大方,深受長輩喜愛。兩家關系好,解青雲對季文也很是照顧,一口一個“阿文妹妹”地叫着,倒是比家裡那幾個親哥要細心的多。
兩人青梅竹馬相伴着長到十多歲,也曾被家中長輩開玩笑,要兩家結親。解青雲總是無奈的打圓場,讓他們不要欺負阿文一個小姑娘。季文雖然想着,嫁過去的話醫館誰來繼承呢?在同輩之中,她醫術最好了,不能抛下醫館不放。卻還是忍不住抿着嘴偷笑。閨中友們也打趣他倆金童玉女,很是般配。她雖抱怨着你們再亂說我就不理你啦!心中卻隐隐喜悅。少女心事隐在桃花瓣裡,随溪水飄的好遠。
直到那年動亂四起,起義軍也到了桃溪鎮來。一江州水美地肥,起義軍在這休養了兩個月,意外地守規矩,對鎮上也沒多大影響。待到城中心那棵最大的桃樹開花時,人們還是舉行了盛大的慶祝儀式。那次還是解青雲扮桃花仙,季文扮水神。
夜晚,鎮内燈火闌珊,比白天更要熱鬧。兩人同乘花船遊過主河,周圍呼聲不斷。人人都向他們抛來桃枝,塞的滿船都是,祈求着一整年的平安幸福。季文那時看着身旁抱着一束花枝的解青雲,笑的那樣溫柔,眼中映滿了流轉的水上花燈,心中忽然有了一個決定。
亥時過半,兩人下了船上岸分離。季文拿着水紋琉璃簪,模仿着上古水神劃出溪流樣子。身旁幾個小童用桃花枝沾了桃溪水撒在人們身上,寓意好運、健康和财富。
一個時辰後,大家鬧得差不多了,有人調笑道:“水神娘子啊,怎麼還不去找你的桃花仙。”
季文臉飛紅,或許是飲了桃花酒的緣故。她小聲道:“那我去找桃花仙咯。”
周圍人哈哈大笑,季文也不留了,飛去找解青雲。在鎮中熱鬧的地方走了一遭,竟然都沒找到。她心中一動,順着花燈漂下的方向沿桃溪往暗處走——雖是暗處,那花燈也很亮了——竟真在桃花林中看到一片粉色衣角。
在今日能穿粉色的還能有誰?季文雖然覺得奇怪,但還是控制不住地走快了些,心跳加快,默默排練着待會要說的話。誰知她“青雲”二字還未能喊出口便呆住了。因為有人替她說了。
“青雲。”那聲音溫柔低沉,卻按耐不住激動,“我真的…我。”
季文清醒了大半,這個聲音她認得的,不就是那隊起義軍裡稱将軍的,謝景涯嗎?她悄悄往一棵樹後躲去,明知不好可還忍不住偷偷看,果然解青雲旁邊有個比他還要高半個頭的藍衣男子,可不就是謝景涯?!
溪上花燈照不到這裡,林中隻有月光。季文隐隐約約看見謝景涯低頭蹭了蹭解青雲的脖頸,很委屈的樣子。解青雲歎了口氣,擡手揉了把謝景涯的頭,柔聲道:“哭什麼。不哭了,我在呢。”
“我沒想到,我,”謝景涯聲音悶悶的,帶點哭腔。他擡頭看向解青雲,眼睛亮的連季文都能看到。季文突然感覺很不對,心砰砰直跳,胸口像是要爆炸開來。
謝景涯看了一會,眼神癡迷,小心又期待問道:“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吻你?”
“!”季文被驚的說不出話來,也顧不得什麼體面,嗚咽一聲扭頭就跑,連手中緊握的刻着桃枝鴛鴦對戲水圖的玉佩都掉了。她聽到背後解青雲喊她“阿文!”卻也停不下來。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居然能跑那麼快,一路跑回季府,後來就昏天暗地地生了一場病。解青雲來探病,她也不見。直到三個月後解青雲說他要離開一江州了,季文也沒見他,後來就真的再沒見過了。
也再也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