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遇這麼提議的時候,路嶼舟并沒有第一時間答應。路家老宅子幾近輾轉,從他的、變成盛遇的,但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那裡都像一個獨特的安全港,沒有大人,隻有少年。
“一起學習”和“偶爾幫忙”不同,他需要在那棟房子一直停留,這讓他有種與盛遇共享安全港的錯覺。
很……怪異。
“行啊。”盛遇一邊說着,一邊扭頭小小地打了兩個噴嚏,揉蹭着鼻尖,說:“明天周末,你不去學校吧?過來前給我發條信息,我等你。”
說罷,他接過路嶼舟的手電,那光亮堂堂的,順着方向一直延伸到道路盡頭。
盛遇不期然想起放學路上那段窄巷,冒了一個奇怪的念頭。
——要是他一直有這盞手電就好了。
“這手電能留給我嗎?”
路嶼舟:“留給你扔垃圾桶?”
“……”
這破嘴,真煩人。
“知道了知道了,明天還你。”盛遇很不高興地踢了一下腳邊的石頭,說:“你進去吧,明天記得來啊。”
路嶼舟還是習慣站在門口送他,盛遇偶爾一回頭,看到他還在原地,會莫名地安心點兒。
臨睡前,盛遇收到了路嶼舟的訊息。
看得出來是仔細推敲過的,字裡行間都透着慎重:
【抱錯的事,這兩天我跟姨媽聊一聊,她這人反應大,興許會一驚一乍,你做好準備。】
盛遇一下沒了睡意,琢磨片刻,問:【盛家沒派人去過嗎?】
路嶼舟:【沒找過姨媽。】
聊天框短暫沉默。
個人層面,盛遇完全能理解路嶼舟,盛家這事兒辦得太突然了,也是盛開濟一貫的作風,啥也不說清楚,就把一紙親子鑒定擺在人面前,說你是我兒子。
任誰都傻眼。
盛遇:【幹說啊?姨媽聽了覺得你發癔症吧,找個盛家大人出面呗,可信度高一點。】
對話框上方亮起“正在輸入中”,但路嶼舟并未有下文。
盛遇貼心說:【看在師生一場的份上,這事我來辦,保證讓盛開濟老老實實本人到場。】
【你爸來了室溫都得低三度。】路嶼舟開了尊口,說:【不必。】
盛遇糾正:【那也是你爸,你們兩性格一模一樣,沒發現嗎?放心,我最擅長對付你們這種人。】
路嶼舟:【……謝邀。】
一提到盛開濟,路嶼舟就一副吃了粑粑的表情,語氣也變得半死不活。
真是冤孽。
偏偏兩個最像的人最不對付。
盛遇繼續說:【他是個工作狂,最近應該抽不開身,反正都這樣了,不急這一時,過半個月我把人給你壓過來。】
重新認證親屬關系的手續特别瑣碎,需要雙方監護人一起出面,到時候順便把手續辦了,才算塵埃落定。
盛遇抱着手機,忽然覺得很有意思。
他說:【你覺不覺得我們兩現在像一條船上的螞蚱?】
大人們總擔心他們不合。
其實他們偷偷達成了戰線,躲在被窩裡敲字,商量怎麼對付那些頑固的老古董。
這很有意思。
用個不恰當的比喻——像背着全世界偷情。
【嗯。】路嶼舟第一次如此快速地領悟到他的意思,【那我們要裝一下針鋒相對嗎?免得他們起疑,大人的腦子跟我們不一樣。】
盛遇在被窩裡笑出鵝叫。
【不至于吧,但我們關系太好他們肯定奇怪,要不然裝一下不熟吧。】
路嶼舟:
【怎麼裝?】
盛遇:【這還不簡單,少說話呗。】
路嶼舟後來回了句什麼,又撤回,盛遇捕捉到了一眼,沒什麼印象。
他就這樣抱着手機睡了過去。
-
翌日,盛遇起了個大早。
他勤勞地拿掃帚把能看見的地方都掃了一遍,雖然路嶼舟稱不上客人,但待客之道不能省。
掃完又拖,幹沒幹淨不知道,反正地面冒着水漬,一看就知道他幹了活。
這叫工作留痕。
拖完地,他回二樓,把走廊立櫃的抽屜都拉開,一頓亂翻,總算找到了搬來第一天扔進去的鑰匙。
二樓有兩個房間,其中一個是路嶼舟的卧室,另一間做了書房。路嶼舟搬走後,盛遇把他的卧室上了鎖,從閣樓搬了兩樣家具放進書房,就這麼湊合着住。
除了逼仄點,倒也沒覺得很差。
既然路嶼舟要來。
這間卧室也是時候重見天日了。
老式門鎖不靈便,盛遇搗鼓着把鑰匙塞進去,門一開,淡淡的悶潮味散開來。
格紋床鋪疊得整潔,靠牆置着帶有年代感的二三家具,窗簾拉了一半,揚塵在天光下跳躍。
樓下門鈴叮咚一響。
握着門把手的盛遇瞬間回神,連手機也來不及拿,三步并做兩步沖下了樓。
路嶼舟意思性地按了一下門鈴,從包裡拿出鑰匙,自力更生地開門。
——盛小少爺不着調,發過去的信息半天不回,這個點不知道睡醒沒有。
路嶼舟已經做好了提供叫醒服務的準備。
豈料鑰匙剛進凹槽,鏽綠色大門吱呀一下從裡拉開,男生穿了件松松垮垮的T恤,敞着一截細瘦的鎖骨,頭發被風揚起,露出張揚明媚的眉眼,嗓音比春天的喜鵲還脆亮:“歡迎回家——”
盛遇兩手抓着門框,像是向路嶼舟敞開了一個熱烈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