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二月末，春意已經悄然而至，但仍帶着初春的寒峭。庭院裡的積雪漸漸消融，露出濕潤的青石闆。牆角幾株迎春花悄然綻出嫩黃，在微冷的晨風裡輕輕搖曳，似在試探這乍暖還寒的時節。在這春日将近，氣候即将轉暖的時節裡，京城中将軍府卻充滿悲傷的氣息。

将軍府的屋檐翹角上，白幡在寒風中肆意飄動，門前的石獅子也纏上了素綢，朱紅的大門貼着慘白的喪聯。

将軍府從長廊到正廳，雕花梨木門全部敞開，白幔随風起伏。

正廳中央停着金絲楠木的棺椁，棺前供桌上青銅香爐裡，往生香正騰起袅袅青煙。

整個靈堂安靜而又肅穆。

甯禾跪在靈前蒲團上，纖細的手指捏着一疊黃紙，輕輕投入面前的火盆。火光映照着她那張溫婉如玉卻蒼白的臉龐，一雙杏眸低垂，長睫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她今日穿了一身素白麻衣，腰間系着一條靛青布帶，發間隻簪了一朵小小的白絨花，再無半點裝飾。

“小姐，您已經跪了幾個時辰了。“丫鬟小翠也跪在甯禾身邊，此時紅着眼睛勸道，“您去歇會兒吧，這樣沒日沒夜熬下去，您身體也吃不消啊。”

小翠是甯禾的随嫁丫鬟，雖然她出嫁一年多，但是小翠和甯府的下人，仍然習慣稱呼她為“小姐”。

甯禾固執的搖搖頭，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靈位，淚痕挂在她的臉頰。如今祖父在邊疆戰況緊張，祖母又突然離世，她的兩位至親，如何不叫她揪心，而在如此動蕩之際，甯家卻隻有她一介女子苦苦支撐，心中實在苦楚。。

“祖母……“甯禾淚眼婆娑，聲音沙啞，哽咽呢喃，“請您一定要保佑祖父平安歸來……“

甯禾又往火盆中投入紙錢，未幹的淚水又滴落，模糊了她的視線，腦海中不自主浮現了曾經歡樂的記憶。

那時她還年幼時，很少見到父母和祖父。那年冬天，祖父凱旋歸來，甯禾好奇的去摸那匹威武的大馬，下人們吓得連連喊：“我的小祖宗呦！”

那個高大慈祥的男人卻哈哈大笑着，豪爽地将她抱上馬背，祖父的手掌粗糙溫暖，笑聲爽朗，驕傲道：“我們甯家的女兒，天生就應該會騎馬！“

甯禾擡手擦去臉上的眼淚，卻越擦越多，她又想起祖母臨終前握着她的手，氣若遊絲地說：“禾兒...你要好好的...“

甯禾扭頭望向門外，天色已晚，蕭府的下人們都去歇息了。偌大的靈堂裡，隻有她和幾個丫鬟守着。

而那司徒蕭，她的夫君呢？她的夫君自成婚一年來，從未踏進她的院子。如今她至親離世，他竟然也連面都不曾露一下。

甯禾低着頭看着吞噬紙錢的火焰，許久想要起身時，卻發現腿腳早已經麻木，身子不自主的歪了歪。小翠連忙伸出手扶住了她的手腕。

甯禾借助小翠的力氣，才慢慢的一點一點爬起來。

“小姐...“小翠扶着甯禾的手臂，欲言又止。

甯禾站起來，收起悲傷，拿起三柱香準備點燃，聽出小翠欲言又止，淡淡道：“說吧。“

“小姐，姑爺...姑爺，他...“小翠咬着唇，神情有着氣憤，“他今日清晨去了尚書大人府邸。”

甯禾的手一頓，香灰掉進了火盆，濺起幾點火星，她忽然笑了，笑得有點凄涼。

許久，甯禾才止住自己凄慘的笑意，低聲問道：“他去王府，所為何事？”

小翠猶豫了些許，她是甯禾的貼身丫鬟，自然是心疼自家小姐的，知道說出來又要惹小姐傷心了。

甯禾似乎明白她的心意，開口道：“不必瞞着我，我要聽實話。”

小翠咬咬唇，才低聲開口：“聽說，是尚書府上的碧月小姐心疾犯了。”

甯禾再一次苦笑，她明明知道，一定會是這個答案。甯禾剛才跪着的腿還有些許經麻了，她扶着柱子，慢慢走到靈位前，點燃三炷香。

青煙袅袅升起，模糊了牌位上的字——一品诰命。

望着那煙霧，甯禾眼神迷離。祖母身為一品诰命過逝，設靈七日，京中大小官員，甚至連皇上都早早的派人來祭拜。偏偏她這嫡親孫女的夫家噤若寒蟬，不曾派出一人來悼念，直到今日早上才來一個她都不認識的家譜，說是替司徒家前來悼念，草草上了柱香就走了。

她那身為首輔的夫君，置若罔聞。

“祖母...”她輕聲說，“甯兒不孝，讓您擔心了……甯兒會一定想盡一切辦法接祖父回來。”

甯禾重新跪下來，重重磕了三個頭，額頭撞在地上，生疼。她卻覺得這疼遠遠比不上心裡的痛。

“小姐！”小翠驚慌的聲音傳來，“您别這樣……”

甯禾擡起頭，額頭上已經滲出血來，臉上已經是已經滿臉淚水。

“小姐...“小翠一邊包紮一邊哭，“您别這樣...老夫人在天之靈，也是不願看到您這樣...”

甯禾知道小翠說的是實話，祖母最疼她，若是看到她現在這樣，一定會心疼。

“我沒事。”她說，“你去吩咐下面的人，準備明日出殡吧。”

小翠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要不要...去請姑爺回來？”

甯禾搖搖頭。

小翠出去了，甯禾就這般看着靈位發着呆，直到一陣煙霧飄過，刺得甯禾微咳，她這才收起思緒，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