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還清醒的隊員中,又有五人在睡夢中陷入了無法喚醒的狀态。更可怕的是,那些沉眠的隊員睡袋邊緣攀上了細細的菌絲,像無數細小的白色觸手。衆人憂心忡忡地拔出劍割斷那些纏繞的菌絲。
萊昂、加爾和薇琳繼續貼着岩壁去探索道路。
薇琳眼前一直是同樣的景色:左側是凹凸不平的岩壁,上面爬滿了發光的藍色菌絲;高大的菌菇像沉默的哨兵般矗立,傘蓋上滴落着熒光液體;晶花在黑暗中閃爍着詭異的微光,像是無數雙窺視的眼睛;時不時有小動物從菌叢中竄出。
走走停停間,加爾突然停下腳步,他的呼吸變得急促。“你們聽到了嗎?”他低聲問道,手指向一處蠕動的菌叢。萊昂立即拔劍出鞘,劍刃在微光中劃出一道寒芒。但那裡什麼也沒有,隻有菌絲在緩慢地蠕動生長。
又走了不到一天,三人看見了熟悉的坍塌台階,台階上的裂痕和昨天看到的一模一樣。
他們回到了原點。這個森林,像一個圓底的瓶子,裝滿了吃人的菌類。
三人垂頭喪氣地回到營地,迎接他們的是又有幾人沉睡的消息。作為第三戰力的梅也沉睡了。而營地裡的菌絲比離開時活躍了許多,它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每天都比前一天長得更長,現在已經能觸碰到人的腳踝。
萊昂突然暴起,長劍瘋狂地砍向地面蔓延的菌絲。“該死!都給我去死!”他怒吼着,劍刃割斷菌絲時濺出黏稠的液體。在一次過猛的揮砍中,劍刃甩了出去,差點紮到一個沉睡的隊員。
薇琳一個箭步沖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冷靜點!你這樣會傷到他們!” 她的指甲幾乎要掐進萊昂的皮膚。萊昂喘着粗氣看向她的綠眸,那裡面倒映着自己扭曲的臉。
“這些菌絲交給我來吧。”薇琳松開手,聲音突然變得異常平靜。損傷的魔法回路已經愈合得差不多,薇琳估算了這些菌絲生命能量總量,覺得應該不會對自己有太大負擔——畢竟這片菌菇森林甚至沒有孕育出中型動物。其他人怎麼看她應該已經不重要了,畢竟命更要緊。
她跪坐在營地中央,放開了感知網,圈定了從營地到來時岩壁的一段路,雙手輕輕按在地面交織的菌絲網絡上,逆轉了魔力流向。
那些菌絲在她掌心下不安地蠕動,能量開始倒流,那些攀上睡袋的菌絲出現了細微的收縮。加爾屏住呼吸,萊昂的劍尖微微顫抖,所有人都注視着這微妙的變化。
那些活躍的菌絲突然劇烈抽搐起來,像是遭受了電擊。它們的顔色迅速從珍珠白變成灰敗的黃褐色,表面開始皺縮、幹枯。營地内的熒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暗淡下去,仿佛有看不見的手抽走了它們的生命力。
萊昂看着這一幕,不自覺地後退了半步。他從未見過薇琳這樣使用能力——這幾乎像是某種黑暗魔法。
“好了,”薇琳額頭上布滿細密的汗珠,“至少暫時遏制住了。兩三天内這段路都不會有菌絲生長。”
萊昂伸手将她扶起來。萊昂的手掌粗糙而溫暖,穩穩地托住薇琳的手肘。她能感覺到他刻意控制的力道——足夠支撐她虛脫的身體,又不會讓她感到被冒犯。他們坐在營地邊緣,炭火堆帶來了絲絲溫暖。
“謝謝。”薇琳低聲道。她能感覺到其他隊員的目光像細針一樣刺在背上——驚訝、懷疑,還有一絲她不願承認的恐懼。
萊昂隻是點點頭,遞給她一杯熱茶。“休息會兒。”他的聲音比平時低沉,眉頭緊鎖着某種薇琳讀不懂的情緒。
茶水滾燙,帶着苦澀的藥草味。薇琳小口啜飲,餘光掃視營地。有人正在擦拭他的弩箭,但每隔幾秒就會朝這邊瞟一眼;就連一向沉穩的老卡爾也時不時投來探究的目光。
“别在意他們。”萊昂突然說,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他們隻會覺得你很強。”
薇琳搖頭,茶水的熱氣模糊了她的視線。“不隻是他們的問題……萊昂,”她放下杯子,直視他的眼睛,“你剛才扶我的時候,你的手臂——”
萊昂的瞳孔收縮了一下。
他環顧四周,确認最近的隊員也在十步開外,才緩緩卷起右臂的袖子。
火光下,他手肘内側的皮膚呈現出清晰的木紋,像老樹的年輪般層層擴散,已經蔓延到小臂中部。
薇琳倒吸一口氣,本能地想觸碰,又在半途停住,“疼嗎?”
“不疼。”萊昂苦笑,“隻是……有點癢,像螞蟻在皮膚下爬。” 他頓了頓,“我本來打算這次任務結束後就休假。這是一個詛咒,我每年特定的時間會發作。”
“詛咒?”
萊昂點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木紋邊緣。“家族遺傳的詛咒。我祖父、父親都有……傳說是我祖上殺死了一位森林半神,那家夥臨死前下的詛咒。”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我們叫它‘自然之罰'。”
薇琳注意到他說“殺死”時嘴角的抽搐。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流露出疲憊與掙紮。她突然意識到,這個總是沉穩可靠的隊長肩上,一直扛着她無法想象的重量。
“每年一月都會發作?”她低聲問。
“嗯。通常提前兩周開始出現征兆,所以我每年這時候都會請假。我本來打算這次任務結束就請假的。隻是不知道為什麼這次會提前……”萊昂卷下袖子,遮住那截非人的皮膚,“我通常會找個森林……變成一棵樹,再變回來。大概三周時間。”
“完全變成樹?”薇琳想象那個畫面——萊昂高大的身軀逐漸被樹皮覆蓋,手指伸展成枝桠,在寒風中靜止如雕塑。一陣莫名的心悸攥住她的胸口。
“中間的三四天會完全失去意識。”萊昂的目光飄向遠處,“其餘時間像在做一場醒不來的夢。能感覺到陽光、雨水,偶爾還有動物經過。”
薇琳沒有追問。她看着火堆,思考着該如何回應這個驚人的秘密。“其他人知道嗎?”她終于開口。
萊昂搖頭,喉結滾動了一下。“除了家人,你是第一個。”這句話裡包含着某種薇琳不敢深想的信任。
萊昂看了眼隊友的動靜。聲音更低了。“你剛剛使出的讓菌絲死亡的那招……也有秘密嗎?”
“你還記得學校老師警告過魔法必須按照回路順行嗎?”
萊昂點頭。雖然他上的是武技學校,但也另外研習了風魔法,基礎的知識還是懂的。
“我有一次不小心魔力逆行了,但是沒有爆體身亡。原因麼……可能是我的血脈比較特殊?我的母親是半精靈,但是我不知道我的祖父母都是什麼血統,而我的父親……”薇琳的聲音突然哽住,喉頭滾動了一下,“沒有一丁點關于他的信息,我不清楚他是什麼血統,可能混雜太多了,出了我這樣的怪物。”
萊昂的右手猛地攥緊,指節發出輕微的響聲。想到了什麼,“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打跑了火炎魔龍……你也是用的這種方法?”
“是的,就是那時我出了點岔子,讓我的回路有些損傷。”
“那今天的,你沒事嗎?”萊昂關切道。
“沒事的,逆行魔力的量不大。” 薇琳擡起頭,給了他一個安撫的微笑。
萊昂的眉頭幾乎擰成一個結。他深吸一口氣,突然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讓她輕微瑟縮了一下。“以後少用。”他的聲音沙啞,灰藍色的眼睛裡翻湧着複雜的情緒。這不是命令,而是近乎懇求的叮囑。
薇琳怔住了。她看見他眼中映出的自己——一個同樣藏着秘密的“怪物”。某種溫暖的東西突然在胸腔裡擴散開來。她輕輕點頭,這次的笑容真實了許多,眼角泛起細小的笑紋。她握緊茶杯,感受着殘留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