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靖擠出一個苦笑,勉強搖搖頭,送蔺桑出了攬月齋。
“怎麼樣?”
孫長青和扶光見她回來,趕緊上前問道。
蔺桑搖搖頭,疲憊地閉上了雙眼。
“既如此,隻能再試試其他藥了。”
又過兩日,所有解毒的法子都已用過,溫景的傷勢卻越發兇險,潰爛已蔓延至小腹,黑洞洞的傷口裡,一截腸子若隐若現,整個人也燒的神志不清,連妻兒都認不出來了。即使孟陽和晏如衣不解帶地守着,也是于事無補。
還有兩天,這位溫宮主就再無生還的可能了。
淩淵聽麥芽講着羲和宮最近的種種,勺子有一下沒一下地舀着米粥,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算了,我能有重活一次的機會,也是仰仗着這位溫宮主,何況……那傀儡我也有份。
淩淵試着活動了一下腰身,似乎已恢複了五成。他告訴自己,再冒這最後一次險。
麥芽走後,他起身換去扶光贈予他的衣袍,撕掉後腰的藥,把身上所有羲和宮的物件兒都取下來放到了桌上——在寒澗洞時,韓潇曾說過,有些物件兒能顯出所有之人的行迹,不管跑到哪裡,都能立即被找到。
淩淵深深看了一眼床榻,翻牆出了羲和宮,憑着一身絕倫的輕功,蝙蝠般向寒澗洞後山的千詭竹林飛去。
*
“疼……”
“你……要替我留下……”
“阿媽……我們這是在哪兒啊……”
越往竹林深處,厲鬼們的叫聲越響。即使是晴日正午,這千詭竹林裡,也見不到半分陽光。
快到最底了。
淩淵數着步子,将釋髓鞭從左腕抽出。
“嗯?咱們這兒來了活人啦——”
“咯咯咯……”
一片刺耳的尖笑聲從半空壓下來,飛速向淩淵逼近。淩淵猛踏一腳泥地裡的暗石,騰地離開原地,踩着竹節懸在竹稈?上。
“喲,是熟人呐。”
那笑聲的主人收斂了笑意,立在淩淵剛剛所站的位置,手邊一根碗口粗的斑竹已被利爪攔腰劈斷。淩淵看着一身大紅嫁衣的鬼王:“喜燕姐,好久不見。”
“你身上有股仙族的味道,姐姐險些沒認出來呢。”
喜燕似笑非笑地睨着他,纖長的玉手拈起一片竹葉。下一秒,喜燕手腕一震,那葉片便如飛刀一般,直取淩淵面門。
“铮——”
淩淵略一擡手,釋髓鞭上冷光一閃,再看時,竹葉已成齑粉,撲簌簌散了滿天。
“姐姐還是愛跟弟弟鬧。”
淩淵嘻嘻笑着,斜靠在身後的竹子上。
女鬼王這才注意到他手裡拿的是釋髓鞭,收起了臉上玩味的嗤笑:“從前真是低估了你。假扮人族騙過我就算了,居然連韓潇那小子也着了你的道?本以為他死于亂軍,沒想到啊,居然是你殺了他。
“哼,喜燕我早說過,把人當狗利用,最後隻能是死在狗的手裡。”
喜燕嘴角浮起一抹微不可見的弧度,妖媚的聲音裡不經意地摻進點苦澀。淩淵眉心微動,無心與她解釋事情始末。
“喜燕姐,傀弟此次來,還是為了玄疴參。”
“寒澗洞的傀儡都沒了,你還要這玄疴參做什麼?怕不是要拿去救哪個修士的命吧?”
鬼王發出“咯咯”一聲怪笑,十根大紅色的指甲驟然竄出三寸,繡花鞋一點竹枝,整隻鬼就懸在了淩淵面前,沒有眼仁的雙眸死死瞪着他的眼睛。
“喜燕姐,看在弟弟替你殺了那個負心漢的份兒上,幫我最後一次。”
“按理說姐姐欠你個人情,但你不是不知道我的規矩。仙族,敢進千詭竹林者,死!”
鬼爪向喉嚨掐來,淩淵彎腰向後一仰,又順勢将雙腳踹向她的下巴。不等她反應過來,釋髓鞭已自左側呼嘯而來,鬼王隻得收回雙手,躲掉這一擊。鞭子從側旁幾隻鬼的腰間、腦袋裡穿過,凄凄慘叫中,數竿竹子歪歪斜斜地躺倒在地上。
正僵持着,竹林裡遊蕩的鬼衆覺察到異動,從四面八方黑壓壓地遊了過來,尖叫聲幾乎要把葉片震碎。
“傀,你現在滾,姐姐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否則,我可不會再手下留情了。”
鬼王慘白的眼睛裡湧出兩道血水,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猙獰,兩團流動着黑氣的紅光在掌中凝結。
淩淵一面躲着喜燕掌中拍出的毒瘴,一面揮鞭打退即将挨到自己身體的厲鬼。然而鬼衆被打散後馬上又聚回原樣,淩淵後腰的鞭傷也沒好全。幾個來回下來,他的步子不免有些虛浮,鮮血自衣衫下滲出,引得厲鬼們越發興奮。
“姐姐,你不會殺隐族人吧。”
左肩即将被厲鬼的尖牙穿透的前一秒,淩淵終于亮出了底牌。
“嗯?”
鬼王明顯一愣,周圍的鬼影也停止尖叫,從傀身邊散開了一些。
要人命的轟鳴終于停止,淩淵靠着一竿竹子站定,盡量壓抑着沉重的呼吸聲,解開上衣,向喜燕露出後背上釋髓鞭的痕迹:“我自出生便被封住了靈骨。是那天韓潇要殺我,才無意中解了封印。”
淩淵簡單複述了韓潇死前的話,收起釋髓鞭:“喜燕姐,信或不信,弟弟這條命都看你了。”
這麼一看,好像是有些相似?
喜燕猶豫着,眼神不住地在淩淵的眉眼間跳躍。終于,沉吟良久後,她從袖口摸出一條焦黑的枯枝丢給了淩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