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梁曼越想越不對。壓根也沒什麼心思吃飯了,随便扒拉兩口就催着清荷趕緊回府。
急急地回到屋子,清竹正坐在燈下縫衣裳,見梁曼回來忙招呼着為她倒水。梁曼卻翻身将門一關,雙手一撩裙擺跪下了:“我這輩子就沒有為難過誰。今日實在走投無路,隻能厚着臉皮來為難你了。清竹,求你幫我逃出去吧!”說罷,竟俯身“咚”地磕了個響頭。
清竹吓壞了,慌忙上前扶起她:“天呐!這是,這是怎麼了?姑娘你别這樣,快起來,我都答應你!你快起來,快起來!”
梁曼卻跪着不肯動,眼睛直直地盯着她:“你先别急着答應,想明白了再告訴我。要是你幫了我,你就肯定得罪了劉煜城,他這種喪心病狂的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你要是答應了幫我,就要做好被我拖累的準備。”
清竹沉吟片刻,堅定地點點頭:“姑娘放心,清竹心裡有數的。既然答應了你,那清竹無論如何也要幫你!”
“好!”梁曼站起身,拉住清竹雙手,“你的大恩大德我這輩子都沒齒難忘!今日梁曼欠你一個大人情,從此以後無論是上刀山下火海,隻要你需要我,梁曼萬死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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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這一上來歲數,天一黑就熬不住了。林婆子打了個哈欠,抹去眼角的淚花悠悠地想。
廊檐下的琉璃燈籠被風吹的滴溜溜打轉。雖說還有秋老虎,但畢竟也下過幾場雨了,一到了晚上小風就嗖嗖刮起,讓人不得不縮起脖子裹上長衫。
林婆子在劉府呆了不少年頭,如今已經六十出頭了。按理說,這本該是含饴弄孫頤養天年的年紀。可惜老頭子去得早,林婆子一個人含辛茹苦地将一對兄弟倆撫養成人。好不容易待孩子們都成家立業了,還沒來得及享樂,大兒子一家就被那魔教的大魔頭連夏全給害死了。
小兒子打小就愛舞刀弄槍。眼見大哥一家慘死,嘴上他什麼都不說,可心裡比誰都恨。之後便瞞着家人,跟幾個志同道合的好友一同加入了讨伐無相教的隊伍。
等再有了音訊,卻是連個全屍都沒有了。林婆子知道的時候直接撅了過去。
醒來後别人卻告訴她,小兒媳婦幹脆利落地扯了一尺白绫,随夫君去了。隻留下一個尚在襁褓裡的小娃娃,哇哇哭着連話還不能說。
林婆子沒有辦法。她想死也不能死,隻能拜托别人幫忙奶孫子,自己出來找點營生艱難度日。
還好劉老爺心腸好。見她幹活勤快又手腳麻利,便将她留了下來,這一幹就是三年。
但别看這家主子年紀輕輕,卻很是個厲害的角色。雖然平常看起來不顯山不顯水的,手段卻絲毫不軟。之前有幾個婆子趁着老爺病重拿上府裡的東西跑了。等上頭病好後,就聽說這幾個婆子被抓回來又不知道被賣到哪裡去了。
林婆子雖然從來不參與院裡面的事,但也聽别人私底下偷偷議論過。這幾個婆子的下場那叫一個慘…
這些傳言雖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她心裡是非常相信的。别的不說,光老爺那淩厲的眼睛一掃過來,林婆子就覺得心裡莫名緊張。像是被什麼東西壓住了一樣,慌慌地不敢擡頭。
雖然上頭處理下人是這樣,實際上老爺出手也很大方。之前聽府裡姑娘說,主子最近在打聽好的乳娘。林婆子自告奮勇地将同村的良嬸子介紹過去了,老爺便好一個獎賞,又将她的月錢翻了個番。
想着想着林婆子又打了個哈欠。說來,他也是個苦命人呐,年紀輕輕的孑然一身,全家上上下下幾十多口全被人害死了,隻留下他一個小孩。成了孤兒後,拼了命才打拼出現在的家産。而現在,即使二十五六了也不肯娶親,即使萬貫家财卻一直孤零零的一個人。
林婆子搖搖頭,又擡頭望望月亮。這世上的人,又有哪個是容易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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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這時,兩個穿着淺黃小襖的丫鬟走來。前面打頭的那個林婆子認識,是之前負責為老爺打掃書房的清竹。後面那個佝偻着腰背個小包袱,臉上還蒙着紗,看起來卻是個生面孔。
林婆子起身道:“這麼晚了,清竹姑娘這是上哪去?”
清竹道:“嗨,前些日子老爺不剛又買了幾個小丫頭嘛,這還沒來得及起名字就病倒一個。瞧瞧。”她微微側下身,露出後面瑟縮的小姑娘來。
小姑娘不說話,隻是垂着腦袋咳嗽幾聲。“滿身都起滿了紅疹子,也不知道是得了什麼病。清荷姐姐怕她傳染給大家,讓我趕緊帶着她去醫館好好瞧瞧。”
“噢,那還真是得去看看。”林婆子瞅着那個小丫頭點點頭,腳下卻還不動。
清竹忙又道:“快别咳了!你自己病了不要緊,可别傳染給了林婆婆。人家家裡還有個小孫孫呢!”
林婆子忙退到一邊打着圓場:“嗨,不打緊不打緊。哎喲這可憐見的,這麼小的姑娘就得了麻疹,要是留了疤以後可怎麼辦?”
“可不是嘛,”清竹道,“我把她衣裳鋪蓋也都打包好了。一會找個地方燒了它,可别在府裡傳染開了。”
林婆子點頭道:“那是得這樣,咱幾個下人怎麼樣都不打緊,萬一沖撞了貴人可壞了事。”
清竹點頭稱是。
兩人走了很遠,一直到看不見劉府的大門才停下來。
找了個沒人的角落,清竹伺候着梁曼又換上了從頭到腳的白衣服。清竹道:“姑娘我就送你到這了。天黑路不好走,你要萬分小心啊!”
梁曼卻反手抓住她,目光炯炯:“跟我一起走吧,清竹!我說真的,别回去了,我們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