夥房終究不是住人的地方,在桌闆上躺久了就覺渾身濕冷。
達庫仰面躺在被褥上。
豎起耳朵聽一聽,門外蟲鳴嘁嘁。雞窩裡唧唧咕咕一直不停,隻有兔子很安靜。
這個家和他這幾天呆過的其他地方似乎沒什麼不同。他默默聽了一會,心想,也不知師父睡了沒。
要是沒睡的話,她在想什麼。
他其實很清楚,師父多半也不會收留自己。不僅師父,村子裡其他人也都不能收留自己。明明自己什麼都會幹。
也怪自己的年紀實在不上不下。半大小子,給人當兒子嫌大,入贅當女婿嫌小,去哪裡都多餘。
想要自立門戶,偏偏姑姑叔叔都不同意,争着要那兩畝山田。
村子裡的人都挺好。父母去世後大家都很憐惜他,時不時接濟他點飯吃。村裡沒有私塾,識字讀書的人很少。師父就教他認字,講一些道理鼓勵他獨立。
…可惜讀懂了道理對他來說也沒什麼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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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曼這邊也同樣沒有睡着,心裡犯愁如何處理這件事。
這些日子,她與掌門的生活逐漸穩定後,她的心也穩定下來。家裡安定了,掌門安定了,她也安心了,所以漸漸有餘力繼續投身于建設村子的事業。
對于這個孩子,她的想法是能幫就幫。所以當認下這個徒弟後,她就盡自己所能地教給他一些知識,也同意他留下來暫住兩天。可這終究不過是權宜之計。
待至天蒙蒙亮後,她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半夢半醒間,她做了一個夢,夢見掌門也沒有睡。雲淩好像是被她翻來覆去地吵醒了,轉過身來看她。
他側躺着支起頭,青灰色的曦光中望來的一雙眼睛萬分晦暗。雲淩破天荒溫柔地對她發問:“怎麼了。還在擔心他?”
不知為何,梁曼從這個不疼不癢的問題中嗅出一絲陰冷的氣息,不自覺渾身一抖。
她困頓的腦中搞不清楚雲淩為什麼對達庫如此刻薄,畢竟左右不過一個可憐孤兒。她迷迷糊糊仰起臉問他:“…掌門是不喜歡他嗎?”
雲淩不答。
他慢悠悠撿起她垂在枕邊的一縷青絲,在指上繞來繞去地玩。嘴裡輕輕吐出幾個字:“我早說過。不許和他來往。”
話到此便戛然而止。可梁曼卻無端腦補出剩下的那半句:“但你不聽。”
腦中回憶起,他上次确實說過這個小孩不是好人。可她當時隻以為掌門是單純的猜測而已,并沒聽出他的言外之意是不許來往。
一想到原來雲淩真的反感達庫,她頓時慌了。忙急急地為自己辯駁,在夢中都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他看看:“我當時不知道!掌門不喜歡達庫,我讓他走就是了…!”
雲淩不看她,隻低頭來回摸着指上的發絲玩。他懶洋洋地微微一笑:“不必趕他走。呵,他想留就讓他留下來麼。”
之後他伸手在自己身上拍了兩下,她便帶着惶恐又無措的心情睡過去了。
再睜眼,天已大亮。
醒來還覺這個夢可真古怪,掌門何曾這樣陰陽怪氣又陰恻恻地和自己說話了。再看看,身旁早就空了,她忙草草穿衣下地。
一推開門,迎面是一派雞飛狗跳。
院子亂哄哄的滿地狼藉,雞們撲騰撲騰亂飛,雞毛兔毛各種毛漫天飄揚。
達庫狼狽地在家禽底下追着一隻兔子,衣上全是滾的泥。一見梁曼出來,他窘迫得手腳都不知該往哪放。黝黑的頰上挂滿汗珠,也不知究竟是慌的還是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