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寒煙:“…………”
蘋果臉彬彬有禮地一鞠躬,把安吉大頭朝下拖出門去。
。
春風一夜解雪,萬山乍暖。
桃花從山腳至雲端層層盛開,若霞绡紛紛揚揚飄散。
楚寒煙想把修行之事重新撿起來。
小爐鼎的脈象非常慘烈,俨然被人強行摧毀過,但因為是半妖之體,和泥人似的,粘吧粘吧總能湊合看。
謝遊雪看這一時半會兒不會死,但也不像很能活的樣子,楚寒煙琢磨了一陣,還是轉頭去找了江行川。
江行川意味深長盯着他看了半天,看到最後楚寒煙不耐煩:“……你到底有空沒空?沒空我找别人——”
轉身要走,衣擺被一劍釘在地上。
“找别人,你找誰,”江行川涼飕飕開口,“蘇越秋?”
楚寒煙半偏過臉看他,鴉羽似的眼睫收斂着,小刀一般合攏在眼尾。
“從前你和隻受驚的兔子似的,膽子比針尖兒還細,隻跟蘇越秋好……簡直蠢到家了,”江行川忽然嗤笑一聲,慢條斯理道:“你以為他是什麼好人?你以為他真心對你好過?”
楚寒煙挑眉:“蘇越秋?都是哪朝哪代的舊賬了,如今我知道他是什麼人物,繞着他走還來不及。”
前幾天蘇越秋企圖半夜翻窗,他早有防備,去找玉樓申請了一百個捕鼠夾,窗前鋪出一道天塹。
蘇越秋賊心十分不死,禦劍飛了五丈,最終仍是不幸折戟——楚寒煙料到此人能幹出禦劍飛越捕鼠夾這等奇事,預留了一枚倒挂在窗上,果然将他捕了個正着。
小爐鼎如今神采言談與往日大相徑庭,江行川柔情蜜意看了他半晌,歎息似的:“今非昔比?”
他伸手想去觸碰楚寒煙眼角的淚痣。
楚寒煙偏開頭,雪白的側臉上顯出一種冰霜般的神情,似笑非笑道:“……師兄,今非昔比啊。”
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像雪地裡升起的幽魂。
初次見他,小爐鼎披着薄衣跪在大殿上發抖,法宗每一雙眼睛都想把他扒光、舔濕,最好把他每一寸都舔得沁出蜜來,讓他求死都不能夠。
江行川像個威嚴而尊重的将軍走到他面前。楚容仰頭看他,眼中劃過驚惶、柔軟與隐匿的依戀。
他聽見破殼般咔啦的輕響,心中想,這是隻小雛鳥。
——小雛鳥最先喜歡的人是他。
可叫小雛鳥害怕的,也是他。
江行川受命刑審仙門重犯。他是個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人物,能在十萬仙門衣冠楚楚談笑風生,也能親自在獄中刑訊殺人。
江行川自地牢步出,左右侍衛皆若石像,垂首不言,他衣袂潔淨不見絲毫血迹,但逼人的血腥在空庭中彌散,悄無聲息。
……小爐鼎那時就站在庭院裡。夜色中,像站在黑水中央,搖搖欲墜。
楚容那個雞崽子似的膽量一戳就破,黑白分明的眼睛裡盛着淚,月亮的影子晃得稀碎。
他手裡的盒子打翻了,糕點滾在地上沾染了泥塵。顧不得,逃命似的轉身往外跑。
江行川望着他倉惶失措的背影,半晌隻是彎腰撿起了地上的糕點。
還是溫熱的。
鳳紫照打着哈欠出來,笑得見牙不見眼:“把人吓跑了?真可惜啊師兄。這麼幾塊點心,我眼看着楚容折騰了半日,小崽子笨手笨腳的……結果全送給土地公他老人家了,哎喲。”
江行川順手把土裡滾了一圈的點心拍在她臉上。
鳳紫照怒不可遏,顔面無存地逃走了。
楚容怕他。
這個認知像點燃了導火索,讓他隐秘地興奮起來。
江行川出身紫微洲,敬重他畏懼他的人多得數不清。
然而楚容的恐懼和權力地位沒有任何關系——小雛鳥隻是忽然發現這個翩翩君子在光風霁月的表象後原來有如此血腥殘忍的一面,他就像怕死、怕痛,懼怕任何強烈的生理刺激那樣,從靈魂深處恐懼着自己的大師兄。
他是把他當成一個人來怕。完全摒卻世人目光中任何華光四射的頭銜,隻是一個赤裸裸的,可惡的,殘忍的人。
——從某一刻開始,楚容不再是他的小雛鳥了。
楚容眼裡那種濕漉漉的喜歡不見蹤影,溫潤含情的依賴也不見蹤影,像是從一場潮濕的春夢裡忽然醒來,有了冷的、硬的,不可彌合的顔色。
……今非昔比啊。
江行川的目光實在很深很涼,他攥着楚寒煙的手臂緩緩松開,輕聲道:
“經脈底子好,想要複原也不難,隻是你如今經脈滞澀,尋常方法是行不通的——”
楚寒煙眼皮一跳,身形暴退,然而江行川動作比他更快,瞬息間鬼影般出現在他身後!
一道淺金色的靈力貫入他的後心,有一瞬間他幾乎聽見繩索遽然張開的銳響,緊接着那道靈力箍住心脈驟然縮緊!
楚寒煙撲通跪倒在地,力竭中發出一聲沙啞變調的慘叫。
江行川居高臨下望着他,溫情俊秀的眼睛隐約浮現一種飽含惡意的微笑。
“很疼嗎,容容?”他柔聲細語道:“爬過來,我就給你解開。”
楚寒煙在痛楚中低低喘了口氣。
一頭黑發淩亂披散,後領在掙紮間被扯開,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頸和脊背,他掙紮着擡起被汗水浸濕的手——
砰!
江行川怫然色變,眼前一瞬間爆開大片粉紅色煙霧,足有幾息工夫才辯認出來那是大片大片被靈力轟成齑粉的桃花!
楚寒煙竟然強行沖破了他的禁制!
兩人之間境界如隔天塹,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緊接着一隻纖細雪白的手自紅粉煙霞之中探出,鬼魅一般扼住了他的喉嚨!
小爐鼎細弱美麗的面孔自狂花齑粉中現出,美豔中幾乎呈現一種狂亂浮華的死意,他輕輕一笑,聲音甜蜜得發啞。
“——師兄,你躲我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