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昭垂眸看着奏折,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扳指内側的刻痕。那裡藏着極小的"绯"字,是某年上元節有人用金簪刻下的。他突然輕笑一聲:"徐愛卿倒是...消息靈通。"
徐岩躬身一禮,随即展開奏折,朗聲念道:"經查,趙尚書之妻與其弟趙明遠,暗中參股長安城'醉仙樓',借花樓之名行不法之事,不僅買賣良家婦女,更因争利鬧出人命,逼死一名不願屈從的民女!此事已在民間激起民憤,若不嚴懲,恐損朝廷威信!"
話音一落,殿内嘩然。趙明德臉色煞白,立刻跪伏在地,高呼:"陛下明鑒!臣對此事毫不知情!臣妻與舍弟雖偶有經營,但絕無可能涉及此等惡行!"
容昭未語,隻是微微擡手,示意内侍将奏折呈上。他接過折子,垂眸掃視,修長的手指緩緩翻動紙頁,神情依舊平靜如水。
半晌,他合上奏折,擡眸看向趙明德,淡淡道:"趙卿,朕記得,你前日還向朕保證,江南稅務之事,必能查個水落石出?"
趙明德額頭沁出冷汗,聲音微顫:"臣、臣......"
容昭忽地輕笑一聲,将奏折随手丢在禦案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既如此,江南之行暫且擱置。"他語氣平靜,卻字字如刀,"趙卿先回家,把家務事料理清楚,再來與朕談國事。"
趙明德渾身一顫,重重叩首:"臣......遵旨。"
殿内鴉雀無聲,衆臣屏息凝神,無人敢出一言。
容昭緩緩起身,玄色龍袍垂落,袖口金線繡紋在晨光下泛着冷芒。他目光掃過滿朝文武,淡淡道:"朕最恨的,就是有人借權謀私,禍害百姓。"
"退朝。"
下了朝以後,江源跟着去了禦書房。
年輕的帝王正在把玩一枚黑玉棋子,棋子"嗒"地落在"裴寂"的奏折上。
窗戶半支起,窗外的日光灑進來,映得側身坐在窗邊的容昭的側臉半明半暗。
江源站在下首,眉頭緊鎖,忍不住低聲道:"陛下,此事蹊跷。戶部尚書趙明德是賀相一手提拔的人,如今卻被禦史中丞徐岩參了一本,連江南鹽稅的差事都丢了......這徐岩,不也是賀相的人嗎?"
容昭聞言,唇角微勾,眼底閃過一絲玩味:"是啊,賀相門下參賀相門下,這出戲,唱得倒是熱鬧。"
江源皺眉:”臣愚鈍,實在看不透其中關竅。"
容昭随手翻開另一本奏折,淡淡道:"徐岩參趙明德縱容家眷經商,可那醉仙樓的東家,不正是徐岩的遠親?"他指尖在"裴寂"二字上輕輕一敲,"如今這差事落在裴寂頭上,你說,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江源瞳孔微縮:"裴寂也是......"
"裴寂可是賀相親自點的狀元。”容昭輕笑一聲,"這一局,倒是有趣。"
窗外忽起一陣冷風,吹得燭火劇烈搖晃。容昭的面容在明滅的光影中愈發深沉:"江南鹽稅這塊肥肉,多少人盯着?趙明德查不得,裴寂就能查得?"
江源隻覺後背發涼:"陛下是說,這可能是......"
"朕什麼也沒說。"容昭忽然合上奏折,聲音平靜得可怕,"既然有人想演這出戲,朕便看看,他們能演到什麼地步。"
江源聞言擡眸,眼中露出一絲警覺:“陛下是懷疑,這背後另有人推手?”
容昭沒回答,隻緩緩靠近窗棂,指尖在窗框上一點一點敲着,像是敲在某個人的棺蓋上,節奏冷靜而詭谲。
“你不覺得,這次針對趙明德的手法……似曾相識?”
江源一愣。
“你是說——林玄義?”
“你為了他,從西南連夜趕回京中。可最後查出來,什麼都沒有。”江源皺眉,翻着案頭成堆的奏折,“可他現在人還關在刑部,連口供都反反複複對了幾輪了。”
“劉太尉三天兩頭上折子,說這是冤枉了他這個準女婿。”
“劉肖暨人倒是老實,也沒提退親。”他說着,輕輕哼了一聲,“我看八成,是劉家那位小姐情根深種。”
容昭沒有回應,隻微垂着眸,眼神落在窗外一株榆樹上。那樹是舊時種下的,春來葉子密密匝匝,夜風吹來,枝葉瑟瑟作響,像極了某種不安的私語。
江源低聲道:“太尉原本手裡是握着兵符的,為了給他那寶貝閨女求藥,愣是用了一枚軍中封條,換了宮裡一朵雪蓮。”
他說着,不禁搖了搖頭。
“如今想來,林玄義那案子,未必真是清白。但若不是他,便是有人在借這舊案,再來做局。”
容昭這才緩緩轉頭,目光鋒利如刀:
“是時候把這舊賬,從頭算一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