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尖充斥着難聞的消毒水氣味,耳邊是不知道什麼東西的滴答聲。
他的身上仿佛壓着萬斤鋼鐵,壓得他喘不過氣,連翻身也困難。
林長赢從小就讨厭醫院,但他又從小就容易生病。
父親長期不在家,母親又工作繁忙,因此不到六歲的他,隻能自己一個人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在昏昏沉沉之中,獨自等到天亮。
“林長赢!”
稚嫩的童聲在一片寂靜裡顯得格外明顯,身上似乎壓上一個人的重量,對方嗚嗚咽咽的,一直哭泣不停。
林長赢被壓得難受,眼皮又沉重睜不開,他有氣無力地呢喃出一句,“好重…”
對方也不知道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總之哭聲更加明顯,可身體上的重量沒有絲毫減輕。
林長赢安靜地躺在病床上,挂着吊水,呼吸微弱到令人難以察覺。
裴程看着眼裡,心口處泛出密密麻麻的酸澀,他伸手輕柔地握住對方無知覺的手,目光落在那吊針插入的地方時眼底又閃過心疼。
“都青了…”
如今天氣雖然漸漸熱了起來,但今天好死不死下了一場大雨,溫度降下後,小診所裡又不會有加熱藥水的設施。
裴程沒辦法,隻能湊在對方的手背上用自己的溫度去溫暖那冰冷的藥水。
林長赢像漂浮在無邊無際的大海的獨木,身體止不住顫抖,直到一個溫暖的橘光靠近。
他睜開雙眼時,床邊之人在打電話,刻意壓低的聲音也阻礙不住語氣裡的不耐。
“我在什麼地方和你沒關系,别給我打電話,我嫌…”
對方最後一句話在觸及他的目光時止住。
電話被無情挂斷,裴程表情欣喜,又欲言又止的模樣落入林長赢的眼眸中。
“怎麼了?”林長赢想勾起嘴角朝對方笑一笑,又疲憊到無法做到這種行為,隻能語氣虛弱地詢問。
裴程沒有立刻回答,先是替他掖了掖被角,才悶聲悶氣地回複,“是不是我吵到你了,對不起…”
“不要對我說對不起。”林長赢這句話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說得萬分笃定,“裴程沒有對不起林長赢的地方。”
病号成了安慰的一方,裴程紅了耳垂,原本凄冷的病房此時如同大熔爐一般火熱,他不自在地捋了捋校服的領子,欲蓋彌彰一般地說了一句,“好熱。”
病床之上的人發出極輕的笑聲,刺激得他耳廓發癢,裴程又摸了摸耳朵,想起如今的情況後,原本還沒神氣幾秒的表情頓時變得落寞。
他最後一次深深地看了一眼病容滿面之人,說:“等一下你媽媽就來了,我準備走了。”
林長赢聞言一愣,随即垂眸掩去眼底的失落,方才的安逸讓他一時忘記了,倆人如今是互看不順眼的關系。
“今天也是太着急,不知道班上的同學會怎麼想,但是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是會直接把你抱來醫院。”
裴程的聲音再次在耳畔響起,林長赢呆呆地看着對方又一次替自己蓋好翻起一角的被子。
他才知道,原來自己是被裴程抱來醫院的。
“我走了。”
裴程壓抑住再摸摸神色茫然之人腦袋的想法,強行讓自己顯得不落寞,轉身時又被人扯住了衣角。
那個原本還一臉呆萌樣的林長赢,此時換了個表情,認真的情緒蓋住了原本蒼白的病态,對方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說:“我們逃吧。”
…
“醫生說,你是疲勞過度引起的免疫低下。”
夏日即将開始的時候,天氣會訴說它的無常。
大雨再次落下,密密麻麻地打在薄薄的藍白校服之上,雨滴透過那一層如同擺設一般的布,落在用它抵擋的兩個少年身上。
手機鈴聲不停響起,又靜下來,它的主人充耳不聞,隻是出神地望着地面飛濺起的水花。
林長赢不想去談論這麼苦大仇深的問題,他收回看着地面的目光,頗有幾分認真意味吐槽道:“這個校服質量果然很差,都擋不住雨。”
“這種程度的雨鋼闆才擋得住吧!”裴程果然被引得說起别的,但又很快反應過來,“不要轉移話題,你為什麼會疲勞過度?”
能有什麼原因呢,無非就是本不是天才的林長赢要維護自己天才名号,又要維系與裴程的關系導緻的力不從心而已。
林長赢不止一次想過,為什麼自己不是天生就是學習的料子呢?
他其實時常會嫉妒那些就算落下功課,也能很快補上的人,比如裴程。
但對方對于他的想法一無所知,瞧他不說話倒也不氣餒,再一次發散思維,開始埋怨起别的來,“是不是那個什麼文采飛揚比賽?我就說這學校不安好心吧,天殺的校長,把我們家長赢當驢子使!”
“有可能。”林長赢笑彎了眼睛,自然而然将腦海裡真實原因抛開,他伸手替對方抹去一滴落在眼下的雨滴,将話題移到别處去,“我們去哪裡?”
手機鈴聲在裴程回答之前再次響起,林長赢依然選擇無視,裴程卻有些遲疑,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太沖動。沖動地答應了林長赢略顯胡鬧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