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老伯的喪禮是在一片凄涼與郁春琅的哀嚎中辦完的,前來吊唁的親友不過十餘人。
下葬時暴雨如注,樹枝都被狂風刮斷了幾條,郁春琅哭得悲切。
她的生母被困于瑞國公家中,至今生死不明,父親又是這樣潦草收場的一生,怎能叫她不悲痛。
顧初禾花錢請法師為郁老伯好好超度一場,但求他下輩子能有個好前程好去處。
而年幼的顧長意自從發過高燒後,就一直将郁老伯視作生父,她年紀小,趴在墳頭又是哭又是捶地。
顧初禾看着此情此景,不禁感慨傷懷,她們的親生父母被殺,屍骨無存,至今都沒能修墳立碑。不知父母是否在天有靈,若是看見幼女認他人為父哭喪守孝,還改了姓氏,會不會心寒怪罪。
可她轉念一想,爹娘最大的心願就是一雙女兒平安生活,如今顧長意失去了記憶,無憂無慮地讀書成長,正是合了父母的心意,想來他們在天上看着也覺欣慰。
等到喪禮辦完之後,郁春琅将顧初禾拉進房中,細細問她在侯府的日子如何,有沒有受委屈,有沒有受欺負。
顧初禾拍拍她的手背,搖搖頭道:“侯爺是個率直的人,又位高權重,在他身邊當差人人都高看我一眼,誰敢欺負我呢。”
“可是你的身份…”,郁春琅連着哭了好幾天,眼睛腫得像金魚,她吸了吸鼻子,還是有些擔心地說道:“萬一被人看出你是女扮男裝,或有人認出了你是顧家的女兒,那豈不是置身陷鏡?要不還是算了,報仇固然重要,可你的性命最為要緊,我害怕…我怕你…”
“我知道我知道,别擔心。”
看着郁春琅又快急哭了,顧初禾伸手輕撫她的臉龐,“我有分寸的,什麼該說什麼該做,我心裡有數,你放心,但凡有一絲危險,我就會收手回家。”
“這段時間實在是辛苦你了,長意正是調皮搗蛋的年紀,你一個人又要照顧父親,又要看顧長意,我身在侯府也時常擔心記挂。”
“快别說這些,長意也是我妹妹,照顧她本來就是應該的。你好不容易找到一些有關當年的蛛絲馬迹,留在侯府是對的,換作我也會這麼做。”
郁春琅一邊整理父親遺物,一邊說道:“隻是…我阿娘至今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前些日子我扮成廚娘想混進瑞國公府瞧瞧,看我阿娘到底在不在裡頭,結果門檻都沒踏進去就被家丁轟出來了…父親過世了,我想遞個消息給阿娘,都不知道該找誰。”
有關生母的事,郁春琅從沒在顧長意面前提過,每每問起,她都吱唔說是失蹤了。
顧初禾之前也不敢細問,隻知道她母親原本就是在大戶人家做工的,後來嫁給郁老伯,就一直沒再出過遠門。
郁老伯身子不好賺得不多,她也不曾責怪,還常常在家做些繡活兒拿去集市上換點錢,照郁春琅所言,他們夫妻倆很是恩愛。
如今顧初禾跟在陸硯舟身邊,時常出入王宮貴府,或許有朝一日,她也能跟着混進瑞國公府打探一番。
“春琅,你再跟我說說有關你阿娘失蹤的細節…”
郁春琅停下手裡的活,提起阿娘一去不返的往事時,鼻頭一酸,幾欲落淚。
“我阿娘會烹茶會女工,那日同村的陳嬸說瑞國公府要辦喜事,國公爺的次女即将出嫁,正在招手藝好又勤快的婦人入府幫忙做事,阿娘聽了就去府上碰碰運氣,沒成想真給選上了。”
“起初阿娘每隔五日回家一趟,回回都帶着國公夫人的賞錢,雖說不能時常見面,可終究是解了家中的溫飽之急。”
“可一個多月後,國公府的親事辦完了,按理說阿娘也該回來的,可父親去尋人,卻被告知仆婦們早都已經領了錢出府了。”
郁春琅說得有些激動,站起來又道,“父親将信将疑,轉頭就去陳嬸家中詢問阿娘的下落,陳嬸堅稱阿娘被困住了,國公府發了錢放走了其他仆婦,唯獨留下我阿娘…”
“之後,父親頻頻去國公府尋人,次次都被打得渾身是傷回來,鄉親們怕被連累,竟漸漸與我家疏遠,就連陳嬸都搬走了。”
郁春琅心疼落淚,顧初禾拿起桌上的手帕為她拭淚。
“春琅,雖說我講這個話有些不自量力了,但你放心,隻要我機會,我一定會幫你找到阿娘的。”,顧初禾扶着她坐下,寬慰道:“如今我在侯爺身邊當差,那些達官顯貴我也見過不少,或許有朝一日我能接近瑞國公府的人,打探到你阿娘的下落。隻是…宅院裡人多,不知你阿娘長相有什麼特别之處?”
“有,十幾年前一場火災,害我阿娘毀了容貌,她的左臉下方有一塊被灼傷的印記,和這湯匙差不多大。”,郁春琅将先前喂藥用的湯匙舉起,示意給顧初禾看。
“好,我記住了。”,顧初禾點點頭将話記在了心裡,她起身将一個小包袱挎在身後,不舍地道别:“老伯的喪期已過頭七,我也該回侯府當差了,你和長意兩個人在家要好好保重,若要用到銀錢你隻管支取,不用替我省着。”
“嗯,我知道了,你在外邊也要當心。”
兩人握着手依依惜别,各自囑咐了好些話才邁出門檻。
偏這時,顧長意下學回來了。
她一看顧初禾又背上了行李,忙跑過了過來,抱着顧初禾的大腿不肯撒手, “哥哥!你又要去哪,不要走好不好!”
“意兒,大哥有正經事要做,咱們乖乖在家等着就好了,再過兩日姐姐帶你去市集買糖人好不好。”,郁春琅伸手去拉她,卻被她一把撇開。
“不好!哥哥到底要去哪,一走就是好多天,就連爹爹臨走前都沒能回來看上一眼!你是不是不要我們,不要這個家了!?”
郁春琅蹲下身,拽了拽她的胳膊,嚴厲道:“别胡說,大哥怎麼可能不要我們,他要掙錢養家,咱們吃的喝的住的都是大哥賺來的,就連你讀書的錢也是大哥辛辛苦苦攢的,不許你這樣對哥哥說話。”
顧長意聞言更是耍起了小性子,“那我就不讀書了!我要跟着哥哥一起去掙錢,我要我們在一起,不想分開…”
天色漸晚,再留下去恐怕今天就回不了侯府了。
“意兒,不要鬧脾氣,哥哥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辦,辦完了就回來,之後我們就再也不分開了好不好?”,顧初禾也蹲下來,耐心的哄着妹妹。
顧長意勾着她的脖子,将信将疑地問道:“真的嗎?那,那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