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君臨的記憶裡,全家上下,隻有大哥離開過這裡,他一發現不對勁就往大哥的院子跑。
少女踢他一腳,随後得意洋洋地走了。
大哥的院子裡沒人。
君臨又跑到爹娘的院子裡看,紅綢布鋪了一地,還在張羅布置東西,小厮各忙各的,他不安地站在其中,反倒像是另類。
小時候,這些紅綢布都是不存在的,盡是珍珠貝殼、琳琅玉挂。人類的東西素暗,第一次出現在面前時,被鲛人當做垃圾處理。後來人類抓捕鲛人,淩駕鲛人之上,伴随着鲛人數量的減少,好像鲛人真低人一等。事實證明,不論是什麼物種,都有渴望成為強者的心,人類文明一點點浸透鲛人族群,從思想和行為上徹底侵蝕掉這個古老而落後的族群。
滿臉笑容的爹終于看到他,伸手招呼他過去:“小臨啊,看起來怎的不悅啊?”
君臨指着頭頂的船隻,又指指不遠處漆黑的海面:“我從未見過如此多的商船。”
爹是見過世面的人:“商船嘛,總要看運送的貨物的,貨物大了多了,自然需要許多商船。你别害怕,等你長大,看到的會更多,到時候爹放你出去見見世面。”
君臨一路跑出去,跑出高高的院牆,站在門口。門口挂着兩盞燈籠,散發着慘紅色的光,也許是眼睛出了問題,有一瞬間,這小小的燈籠好似将眼前的長街染得血紅。
他們穿着人類的衣裳,追求着人類的審美,長發上挂滿钗飾,脖子上的珠玉閃着刺眼的光,他清晰地看到街道盡頭一寸寸變得黑暗,身穿長衣的男女仰頭,愣愣看着天空那密密麻麻的船隻。
熱鬧被黑暗吞噬。
“燈籠也挂起來,三千顆珍珠才能買一個,好貴呢!哎呦喂,那是我移栽的竹子...”
光一點點寂滅,面前的街道寸寸灰暗下去,唯有珠玉還閃着光。
“我還是第一次過人類的節日呢,四百歲大壽哈哈哈哈,我還年輕着呢,真是,小兒子也才五十出頭...”
目之所及,看不到船隻的盡頭,他整個人都是冷的,當不安和恐懼真正降臨時,在死亡的陰影徹底籠罩下,眼前的一切都灰白枯萎了。
“奏樂啊!不是派了人去學習?奏樂!”
噌——
沉沒亡音就此奏響。
君臨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明明一切都還是鮮活的,背後擁擠喧鬧的壽宴,面前極盡喧嘩的大街,每個人都在片刻的愣神後自顧自做自己的事去了。
他放下心。果然是自己草木皆兵了,見的世面太少,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多的商船,他長長呼出一口氣,整個人松懈下來,手心是一團濡濕的汗水。他的腳踏進門,小六就迎上來:“老爺說了,少爺要戴上玉冠的。”
噌——
這人類的音樂是真的吵,亂七八糟的,偏偏爹穿着大紅袍子笑得開心。
君臨點頭:“好。”
噌——噌——噌——
音樂突然高漲。
君臨似有所感擡頭,陰影在這一刻籠罩了他,然後覆蓋了整個院子。所有人都停下一刻,又歡聲笑語地繼續,少女在爹面前讨巧,精美的盒子放在旁邊的桌上,逗得爹笑容滿面。
噌——
他把小六拉到一邊,低頭:“直接戴吧。”
小六又開始啰嗦:“少爺,你這頭發都亂了,我回去再給整理一下...”
君臨命令他:“現在就戴!”
小六委委屈屈哦一聲,看着少爺低頭,小心翼翼地把玉冠捧起,剛碰到君臨的發,突然不動了。
君臨煩躁擡眼:“你磨磨唧唧的幹......小六?”
噌——
尖銳的音樂穿透耳膜,屬于鲛人那原始的尖叫聲布滿上空,他的身體就此僵住。面前的小六幻化的人形已然褪去,魚尾彎曲,鱗片的邊緣黯淡無光,他的兩眼明亮而赤誠,雙手還維持着要為君臨戴冠的模樣。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體也在扭曲,最後還是被他壓制下去,周圍寂靜一片,音樂聲繞梁,飄到上空,與船隻一同前行。
哒。玉冠掉落在地。目之所及,所有的鲛人一個個倒下。
仰頭,整片天空被船覆蓋,陰沉厚重,因此,半空中明亮的光痕幾乎要刺痛眼睛。那是人類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