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再次齊聚一堂,葉逢把自己的二十二次回溯說了個遍,大吐苦水。阻擋侵略的方法被她試了個遍,沒用。
“等會,你說在你的記憶裡,你從未到過水面,”君臨重複了一遍她的話,又說,“可是在我的記憶裡,與之完全相反。”
葉逢的話停住,大概是長久無望突然發現一點點線索,整個人都精神起來:“記憶有問題!”
“你經常出門,而且非說海底空氣悶,要上去透氣。”
兩個人同時轉頭,看向長久不言的祁不定,君臨回憶了一遍:“他不在家。”
祁不定否認:“我在家。”
記憶矛盾。
三個人同時轉頭,看向了門框上屬于小六的身影,因為水紋輕輕晃動着。
“小六,你可還記得上次我二姐去海面的日子?”君臨放慢了腳步,和小六并排走,心平氣和問。
小六心下默背着明天的禮儀流程,聽到問話,困惑皺起眉:“二小姐最讨厭的就是去海面上,她讨厭人類,也讨厭人類的習俗。”
君臨語氣平靜:“我忘了。府裡上下,隻有大哥一人去過海面,我也想去,不知道陸地上到底是什麼樣子,在海面上看應該能看到的吧。陸地上和海底應該是完全不同的。”
小六急着打消他危險的想法:“少爺,人類術士相當殘忍,把鲛人當成貨物,在海底我們還是霸主,可不能随便到海面上去啊!”
君臨瞥他一眼,沒當回事,滿不在乎道:“大哥在外面待了五十多年都回來了,這不是好好的嗎?你急什麼?”
“不一樣的,”小六難得嚴肅起來,“大少爺自小就是族裡最出名的天才,之前也說是要出去看看,可是過了三十年就回來了。雖說是修為長進許多,可是性格大變,沉默寡言,更喜清靜,與二小姐一樣厭惡人類。”
君臨的記憶與他完全相反,葉逢最喜去海面上亂竄,而祁不定在外待了許多年,一年前剛回來。
夜明珠散發着微芒,君臨的房間很大,分為三室,最裡側的才是歇息的榻,用來儲藏的箱櫃倒是不少。小六在外候着,他翻箱倒櫃,最後,地上攤放着一大堆的雜物。
看不清墨迹的書籍、各種顔色的貝殼珍珠、骨頭架子、還有破布...他沒有關于這些東西的絲毫記憶,在他的印象裡,自己是個乖巧内向的小鲛人。但房間裡的所有東西都在隐隐證明,他是一個喜歡冒險的頑皮鲛人。
外來者祁不定、小六、以至于他自己,好像都對這具身體的過去和性格一無所知。
所有人對他的印象和記憶都出奇得一緻,并非是他沒問題。
骨節分明的手握着夜明珠,蹲下,開始仔細查看這些雜亂無章的東西。
光掠過字迹,拂過曾經那段含着少女心事的光陰。葉逢已經無言了,昏暗的房間裡,地面上,鋪了一地的紙張,這些紙張上的字迹沒有因為浸水而暈染開來,清晰明了,大概是放的時間久了,紙張泛着怪異的青綠色。
她蹲在中間,眯着眼看落筆的時間,伸手,把另一張紙拿過來,交換了位置。
這些信紙都是一位名字叫做秦仍的人類術士寫給她的,而她毫無印象,甚至在看到人類這兩個字時就滿心厭惡。
這些信是從各種地方翻出來的,也許是榻下,也許是梳妝匣裡,也許是海螺裡,藏得四分五散。位置亂也就罷了,時間也亂,她捋不清時間線,隻好先整理一遍。
她捏着夜明珠,微微低頭,眯眼看時間。
直至第二天,奏樂聲響起,她才反應過來,已然要到這一溯洄的最後了。
而她剛剛整完這厚厚一沓書信的順序,小婢女在外敲門,說着什麼人類的禮儀。她沒搭理,坐在桌前,快速地浏覽過每一張紙上的内容。
字迹很漂亮,控筆是極好的,每一字都費盡心神,不像是在與心愛之人飛鴻傳情,更像是在練字。她一目十行掃過去,眼前的窗紙驟然黑暗下去,深棕色的窗框徹底成了漆黑。
不消片刻,那小婢女尖叫一聲。水在被瘋狂地攪動,魚尾拍打着水,那尖叫聲尖銳起來,不像是人發出的,貫穿了她的腦海,仿若警鐘穿透,将她拉了回來。
這種鲛人的悲鳴,她聽過不下百遍了。
她在這22次的溯洄裡,躲在假山裡,躲在枝葉下,躲在櫃子中,穿過各種縫隙,看着這一場浩劫的發生。
她急着看這些紙張,沒有時間再藏起來了,被活抓還是會溯洄,藏不藏也沒什麼區别。
令人沒想到的是,在她如鼓的心跳聲中,外面的動靜卻潮水一般退卻了。她揉揉太陽穴,眼前的文字活了,在她的眼前變得歪七扭八,千篇一律的甜言蜜語讓她惡心反胃。
原來不是她的藏匿讓她逃過一劫,而是這個世界輕飄飄地放過了不斷回溯的外來者。
還有十幾張,她直接翻到了最後一頁,倒着讀。終于看到了有用的信息,這張紙是微黃色,沒有泛青。她微微瞪大眼,不可置信地想要再仔細看一遍…
文字在她的面前融化開,周圍的水紋不斷扭曲,時間再次溯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