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涼涼的,狄葉趴在石桌上眯着眼睛,腦後的發帶飄起又落下。
謝椋玉緩步踏上石階,官服的紅在夜色裡更濃更暗,卻将眉眼襯的更清楚亮眼。
他站在狄葉面前,垂眸瞧他一會兒,坐了下來。
狄葉迷迷糊糊的,此時困意襲人,幾欲睡去,偏生這冷風吹來又叫他有幾分清醒,臉雖發着燙,身上卻是有幾分冷了,因而不自覺地縮了縮肩膀,眉頭皺起,唇一抿,嘟哝出幾聲不滿來。
這亭内燃着四盞燈,燈火昏黃,瑩瑩地射下來,落了滿亭。
謝椋玉沒言語,視線在那鳥羽一樣随風揚起又落下的輕巧發帶上了停了一停,墨藍的一條每一飄起便似雲似霧,仿佛要融進這夜色裡,卻又因着沾了幾分光,盡吸着人的目光。
又吹來一陣子稍大的風,狄葉晃了晃頭,在一片的迷蒙中清醒了幾分,恍惚地想起來自己是和何安在這裡說着話呢,可這會兒已經許久沒聽見何安的聲音。
他揉揉眼睛,聲音沾了醉意,聽着有些黏糊:“何安哥哥?你怎麼、怎們不說話了……”
話是說着,眼睛卻還是犯懶似地不願意睜開,往日裡清亮的一雙眼藏得嚴嚴實實,唯有露在外面的眼睫偶爾顫動幾下,像是振翅欲飛的蝶。
謝椋玉低垂着視線,勾了唇角,便揚起一個溫柔的笑,“說什麼?”
狄葉到底是被酒給侵了思緒,這會兒隻覺着何安的聲音似乎是變了,又覺得這聲音很熟悉,可腦子混沌着,隻當自己聽岔了,眼前的人還是何安。
他吸了吸鼻子,聲音裡帶着七八分的醉意,“說大人的事啊,你不是…”他輕輕打了個嗝,話便被噎住了,快出來時又緊緊抿着唇将那陣子氣給擋回去,而後才繼續道:“你方才不是一直問我嗎?”
謝椋玉眉峰一挑,“哦,大人的事。”他稍一頓,便順藤而下,問道:“方才你說的,我沒聽見,不妨再說一遍。”
狄葉也沒覺出奇怪來,思忖了一會兒,皺眉道:“何安哥,你現在怎麼記性如此之差。”
“……”
他換了個姿勢,将臉側邊貼靠着手臂,壓的臉頰上的肉鼓出來一些,“就是說我和大人的事啊,說、說……”
狄葉聲音低下去,若非離得近,幾乎要聽不清了。謝椋玉便傾身靠近他一些,輕聲道:“什麼?”
“什麼?”他哼唧一聲,“還能是什麼,自然是說我喜歡…喜歡大人。”
話說完,狄葉緩緩睜開了眼,一雙眼裡也和聲音一樣染着醉意,因而添了幾分濕潤的水色,瞧着人時便顯得迷蒙。
這句喜歡明明白白傳進耳朵裡,謝椋玉呼吸一窒,對上這一雙眼睛,心跳陡然間便全亂了。
狄葉眼前終于清明了,這會兒才借着四周的光亮看清了眼前的人。他怔愣片刻,忽然抓住了紅色官服的寬大衣袖,放在掌心攥起來,綢子光滑如水,在夜色裡浸染了許久又冰冰涼涼,他怔怔望着眼前人好一會兒,遲疑着開口:“…大人?”
謝椋玉這才仿佛是回過了神,勻了勻氣息,輕聲應了,“是我。”
既然人清醒了,那便沒有再在這裡待着的緣由,他眼角一垂,看見狄葉抓着自己衣裳的手,頓了一頓,自己先起了身,伸手在狄葉的手腕上環住,“夜裡涼的很,進去吧。”
這下狄葉倒是乖乖跟着站了起來,可到底是醉,站起來也軟軟的像是随時要墜倒在地,他自己倒也自覺,一往下滑便抓着身側人的手臂,想了想又幹脆雙手環在人腰間,便整個人都貼在了謝椋玉身上,臉貼着胸膛,腦袋便抵在了他下颌。
這實在已是個極親密的姿态。
謝椋玉抱過狄葉許多次了,可這樣由對方從主動着環住自己緊緊貼上來,卻是頭一回。
他以往覺得自己算是冷靜的人,到此時,才明白所謂冷靜,最需要的基地是摒除一切的情與意,而非像此時,一呼一吸都仿佛是不單屬于自己的,每動一下,總想着環在腰間的手和靠在懷中的人。
狄葉靠穩了身子,滿意地蹭了蹭臉,不動了。
“……”
謝椋玉失笑,擡手将他蹭亂的頭發捋了捋,“莫不是今夜我們都這樣站在這裡?”
狄葉聳動了下身體,慢慢仰起頭看着他,緩慢地眨了下眼睛,似乎是思索他說的話,半晌,道:“不是呀,要回去才行。”
謝椋玉笑道:“你若是這樣一直抱着,那便走不動了。”
聞言,狄葉的眉漸漸皺起來,一副苦惱神色地複述了一遍他的話:“走不動…”
他就這樣站了一會兒,忽然站直了,轉頭自己就走,邊走邊道:“這樣就行了。”
醉醺醺一個酒鬼,步子邁地卻是很大,一下子就要邁開幾級石階跳下去,謝椋玉眼疾手快将他攔腰摟住,拉了回來,見他站穩了才松一口氣,放下心來。
“别亂跑,”他牽住狄葉的手,叫他站好了,在人額上點了又點,嘴上責怪,眉眼卻仍舊是帶笑的,“要是摔了可不管你。”
狄葉嘿嘿傻笑,“騙人,大人肯定會管我的。”
謝椋玉碰碰他耳垂,忽地俯身下來,朝後勾了勾手,“上來。”
寬大的官服下擺因着這動作沾在了地上,紅衣落落地浸在一片的夜色裡。
狄葉愣住了,剛才一肚子要說的話此刻卻一句也不想說了,他默不作聲地乖乖爬上了謝椋玉的背,将臉貼上去,環住了他的脖子。
謝椋玉站起身,将人往上托了托,幾級石台走的穩穩當當。
狄葉貼的緊,雙手環的也緊,身上沾了淺淡的桂花酒香,在夜風裡暈染開來,他嗅聞的清晰,隐約的竟也覺出一絲的醉來。
桂花酒沒喝進口中,倒是先醉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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