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間事了,曲家衆人一并乘馬車歸府。
杜遊夏同曲情坐在一側,她緊緊拉着女兒的手,一路上的話就沒有停過,“情兒,這一年奔波在外可遇見了什麼奇聞轶事,有沒有受苦?”
曲情輕聲說,“一切都好,娘親無需挂懷。”
“你這般年少的女孩,卻常年在外走南闖北,娘怎能不擔心呢?”
“娘,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杜遊夏低歎,又問,“今年怎麼照往常回來的早了幾日?”
往年都是生辰前一兩日,曲情才會歸京,今年卻為了刺殺一事,亂了她原本的計劃。這些話她一時不知該不該與杜遊夏說,故而語塞。
“情兒早回來還不好麼,你看你,孩子不回來的時候你想得緊,回來了卻還要問。”曲有餘适時插話,繞過了這一話題。
杜遊夏瞪了曲有餘一眼,嗔道,“我與情兒說話,你插什麼嘴?”
曲有餘無奈地望向曲情,那樣子好似在說,“夫綱不振,地位全無,可憐可歎啊。”
曲情感受到了父親的目光,卻又不知該給出什麼樣的反應,便低下了頭。
這一小動作落在杜遊夏眼中格外刺眼,曲情多年漂泊在外,終究與他們兩夫妻并不親近。
可這也是不可改變的事實,在曲情心中,父母雖是血脈相連的親人,卻不過每年能見上幾日罷了,親情有餘,親近着實不足。
不止如此,常年在外行商的曲含章,早夭的曲嬌嬌,曲情均未見過幾面。她心知大哥待她極好,每年歸家時,她總能見到大哥送給她的成堆用心搜羅來的寶貝,精貴的首飾、華美的衣裙、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應有盡有。可盡管如此,兩人見面時往往聊上幾句就無話說了。
曲家唯有曲意,是真正與曲情十分親近的,曲意每次見到姐姐回家便緊緊纏着她,一步也不願意離開,就連睡覺都要拉着她的手。平日裡雖不知曲情天南海北行至何處,還是一封又一封信的往各地疏缈閣的據點送。
曲情并沒有太多的話說,曲意卻仿佛總有說不完的話般,不停地寫信來,有時是家長裡短,有時是從哪本書上看到的志怪故事,還有時純屬是無話找話,連家裡哪隻母雞下了幾個蛋都要講上一講。
也有時,曲意會在信件末尾附上她新鑽研出的奇詭陣法。
許是受了曲情的影響,曲意并不愛尋常女兒家所喜的撫琴、書畫等雅事,起初她也想過要似姐姐一般習武,怎奈生來體弱跟不上艱苦的修習,不過幾日便累倒了。
再後來,她不知從哪裡聽說了奇門遁甲之術,央求着曲情和曲含章四處雲遊時,留意搜集此類書籍,時間久了,倒真讓她鑽研出一些名道來,尤其是一些排兵布陣之法,習得最通透。
曲意每有所得,便會寄信給曲情,曲情亦着實将這些兵法陣術用在了加固據點及執行任務中。
說回馬車上,曲意挂着一臉笑,瞧着父母與姐姐熱熱乎乎地話着家常,幾次鼓起勇氣想要開口,最終卻還是沒能搭上話。她默默聽了許久,後來見三人誰都沒有注意到她,便索性轉過頭,輕撩起窗前竹簾,看向外面來來往往的商販行人。
路邊一個男孩正吵鬧着要娘親為他買糖葫蘆,那娘親發狠地打着男孩的屁股,吼道,“牙都壞了幾顆了,還敢吃!”
曲意看着看着眼睛竟有些發酸,她揉了揉眼睛,又撂下竹簾,倚靠着車身阖眸假寐。
過了約莫小半個時辰,馬車自曲府後門緩緩駛進了内院。
曲府落于皇城西邊,從外面看來并不張揚,朱門綠瓦,與尋常富貴人家無異。可入内視之,便換了另一番天地,郁郁蔥蔥的參天古樹,四面隐隐傳來的小溪流水之音,縱橫交錯的小徑皆由上好白玉鋪就,小徑兩側頗有章法地擺着各色名貴花種,引來孟浪蜂蝶繞于其上,徘徊不去。
幾人徑直進了杜遊夏所住的正院,田安喚人牽走馬車,提着糕點盒子跟在幾人身後。為了保守秘密,這院子從來隻有田安,以及喬氏與其女簡兒能進入,也僅此三人知道曲情的存在。
這喬氏乃是杜遊夏從小跟在身邊的丫鬟,後來更是做了曲意的奶娘,府中人尊稱她一聲喬嬷嬷。她原有個兒子,不大的時候掉河裡淹死了,後來好容易懷了簡兒,卻在女兒出生前死了男人,而簡兒自幼也有些癡相。杜遊夏憐其母女,便準喬氏将女兒帶在身邊養着,如今簡兒十之有三,在院内做些簡單的活計。
曲情每年歸家就住在正院裡的側房中,曲意也一并搬過來住,曲意原先有個貼身婢女喚作香凝,可後來不知怎地被曲意攆了出去,此後便一直沒再找人侍候。
喬氏見有人聲便迎了出來,見着遠遠走過來的曲情,驚喜道,“情小姐,是情小姐回來了,夫人,情小姐回來了!”
“是,是情兒回來了。”杜遊夏笑道。
喬氏抓着曲情衣袖,上下細細打量着,眼眶微紅,顫聲道,“情小姐出落得越發亭亭玉立了,可餓了沒有?嬷嬷也不知今兒你回來,這就去廚房叫人多加幾個你愛吃的菜。”
夜幕降臨,廳中擺了滿桌珍馐美馔,杜遊夏坐在曲情身邊,不時地填湯加菜,事無巨細地問着曲情這一年在外的事情,曲有餘與曲意是半句插不上話,兩人互相遞了眼色,早早便離了席,隻留下母女二人獨處。
“蕭老閣主還是沒有半點消息?”杜遊夏拉着曲情的手,邊揉搓着邊低聲問。
“沒有,過段日子我打算再去北邊的覽塞看看,那裡地廣人稀,許是探子漏了過去。”
“覽塞?那裡你不是已去過一次了?”
“嗯。”
“情兒,别怪為娘多嘴,我早年也是見過蕭斯的,他若還在世,斷不會留你一個孩子,獨自面對當年暗潮洶湧的疏缈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