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承認自己不是一個好母親，這些年她将自己的痛苦不可避免的蔓延到了葉聞羽的身上。

但其實痛苦的又何止她一人呢？

葉聞羽懂事的過分，尤其是在意外發生之後，無論面對怎樣的母親，他總是逆來順受，從來不反駁，不抵抗。

他默默承擔了所有的過錯，是覺得一切都是自己應得的，受怎樣的懲罰都不為過……

但徐青知道，明明不該是這樣，自己才是最沒有資格去指責他的人。

她也會痛恨自己，更多的卻是無能為力，别人都以為她很要強，畢竟在旁人面前，她一滴眼淚都沒有為葉淮安掉過。

可唯有自己才最了解，她有多脆弱。

她失去了愛人，也沒能照顧好自己的孩子，她恥于做一個母親。

但是即便如此，葉聞羽從來沒有怪過她，他和葉淮安真的越來越像，不僅是外貌性格，最像的是他同樣用愛去包容……

如果不是因為她私自去找林小鹿，惹得葉聞羽打電話過來，徐青可能仍舊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自怨自艾。

“我們的事不用你管，别再單獨去找她了。”

從來不會忤逆她的葉聞羽，第一次在電話裡對她說了不。

她忽然醍醐灌頂，明白了自己究竟有多過分，這是她的孩子，但他有自己的人生，他該去說不，他沒必要永無條件的遷就她。

那一天，徐青和林小鹿聊了很多。

從自己與葉淮安的相識，聊到結婚後；從葉聞羽出生，講到他上大學。

她還找來了很多葉聞羽小時候的東西給林小鹿看。

小時候的葉聞羽很活潑，有很多朋友。

“他小時候總喜歡去隔壁小朋友家玩，到飯點還不回來，每次都得他爸爸在過道裡吆喝他回家。”

徐青開着玩笑講：“也不知道别人家有什麼，真就比自己家好嗎？那麼舍不得回來……”

林小鹿說：“小孩子都喜歡新鮮的，自己家天天看，都看膩了，肯定覺得别人家好呢，我小時候也喜歡去同學家玩。”

徐青有些失神的說：“你比我了解他。”

“阿姨，我……”

她笑了笑，拍了拍林小鹿的手，說：“他很愛你，也很依賴你。”

就像她對葉淮安，比起愛，更多的反而是一種依賴。

“其實小羽上大學後，我就覺得離他越來越遠，但這一點都不怪他，全都是我自己作的……”

“别這麼想，聞羽其實很愛您，他隻是不擅長表達。”

徐青深深吸了口氣，對林小鹿說：“以後就辛苦你照顧他了……”

像是在交托一件無價之寶，林小鹿小心翼翼的收下。

臨走時，她對徐青說：“您要是想他了，不如打個電話給他吧，他一定也有很多話想跟您說。”

林小鹿看向又自動停止工作的洗衣機，溫聲道：“這個洗衣機即使再找人修，應該也用不了多久了，不如換個新的吧。”

新的可以用很久，但是壞了的東西即使修複得再好，也不會比得過一台新的。

她其實是想告訴徐青，未來還有很多日子，她可以有無數次機會重新開始，但是過去的事情應該過去，攥在手裡，就是一團亂糟糟的廢紙，不如松開手放下……

“謝謝你……”徐青是明白的，其實她也已經打算放下了，隻不過還是有些舍不得。

……

換新洗衣機的那天，徐青打了通電話。

像是提前感知到一樣，葉聞羽下班，走出醫院的大門沒多久，徐青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他停下步子，站在懸于悠靜河水上的橋面，毫不猶豫地接通了電話。

許是沒想到電話會這麼快接通，徐青沉默了幾秒，才開口：“小羽，下班了嗎？”

“剛剛下班，在回去的路上。”

“中秋你回了岸市，卻沒有回家。”

葉聞羽呼吸一滞，他想說些什麼，解釋沒有回家的原因，可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下次放假的時候記得回家，媽媽想你了。”徐青的聲音很溫柔，是久違的溫柔。

葉聞羽連忙說：“好，我，我這周就找時間回去。”

徐青笑着說：“也不用這麼着急，等你不忙的時候，帶着小鹿回來吧，提前告訴我一聲，媽媽買些菜，你們留下一起吃飯。”

“嗯，好……我……”葉聞羽眼眶發紅，說話也有些語無倫次。

短暫的沉默口，電話那頭又響起了徐青的聲音。

“對不起，這些年讓你一個人這麼辛苦，今後不會了……”

“以後，你也要對自己好一點。”

“可以成為你的媽媽，我真的覺得很驕傲。”

“媽，媽媽……”

幼時牙牙學語，他講出的第一句話就是“媽媽”，徐青忽然想起那時候的心境，驚訝與震撼。

當小小的生命，第一次發出與她有關的聲音時，她才深刻意識到，這個世界上多了一個與她有着緊密聯系的人。

而這個人是她親手締造，在之後無數的歲月中，也會受她的影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