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沒見過哪個找兼職的這麼橫,眼睛盯着人跟一把刀子似的,要是換個人,早就吓得把他轟跑了,生怕這是個什麼有前科的少年罪犯。
周清倒是不怕,隻怕他真的是個犯事兒的,準備按住他的肩膀,轉個圈讓他滾,但他身上濕得沒法下手。
隻好抱臂,語氣森冷,“身份證有麼,看看成年了沒。”
隻是走個流程問一嘴,不管成年沒成年,他都不招。
少年猶疑了下。
心想果然,周清冷哼一聲,“搞什麼,你打哪兒來的。我這兒有正經營業執照的,不招黑工。”
然後,少年開始慢吞吞往他褲兜裡,衛衣兜裡掏東西。
摸到周清想抽煙的時候,少年修長蒼白的手指間多出一張卡片。
周清拿過來,受潮,有些濕。
先觀察這紅色五角國徽到底是不是真的,然後翻過來看,有點小差距。
頭發剃得很短,很淩厲,眉眼露出來,線條如刃般尖銳硬朗。
唯一不變的是那雙眼睛,黑又沉。
是山城淩晨三四點鐘,森林裡不見光的那種黑。
但不得不承認,這确實是一張讨女孩兒喜歡的臉。
周清“啧”一聲,想當年他這個年紀也是陽剛帥氣,身後追的女孩兒繞一個城都數不過來。
往旁邊看,陵水。
沒聽過的地方。
再往那一行數字看,哼出聲,“才17?我這兒也不收未成年。偷跑出來的吧?”
兩根手指跟夾煙一樣夾住薄薄的卡片,塞他衛衣兜裡。
“少年,回頭是岸。現在不好好上學,以後吃了社會的苦有你好受的,這都是過來人經驗。”
“趕緊回家去吧,淋這麼透,爹媽該擔心了。”
少年低垂着冷淡的眉眼,始終沒有說話。
周清琢磨着是和家裡人吵架了,這個年紀,可不就是叛逆。
“要真想快點獨立,就好好念書,讀個好大學,出來當個社會精英分子為社會貢獻,别在這兒瞎轉悠了,要是喜歡我這兒,明年成年了來吧。”
他頓了頓,“如果我這兒還營業的話。”
少年薄薄的眼皮動了動,轉向吧台旁的舞台。
說是舞台,也很狹小。
周清一開始置辦這片空地的時候也曾暢想過這裡會有個駐場歌手,或者搖滾樂樂手在上面烘托氣氛,台下的客人就喝着酒,聊着天,搭着讪,聽着歌,既能蹭票錢,也能蹭酒錢。
但找歌手或樂手太貴了,他付不起,隻有黃毛在上面玩dj玩得不亦說乎。
良久,少年開口道,“我會唱歌,會彈吉他。”
他又從衛衣兜裡摸東西,摸出一個皺巴巴的,已經快淋透的廣告傳單。
周清伸展開來看的時候,裡面的字都斷裂成塊兒狀的白線,也不知道是在手裡攥了多久。
看了一會兒,才想起自己确實花了一點錢整傳單,宣傳酒吧,發招聘,就貼在外面七拐八拐,導航都沒法準确導到的小巷道的牆上,柱子上,自行車筐上。
當然,網上也發布過招聘,已經過去有一個多月了,沒有一個人是拿着傳單過來應聘兼職的。
“我這兒,”周清擡眼看他,“薪水不高,可能滿足不了你的需求。”
“夠口飯錢就行。”
“……”
“一天一百能接受?”
周清上下瞧着他,長這麼高,一天三頓,不得頓頓有肉才能補?
“能。”
周清想起那個不認識的地兒,聽他說話的口音也不像本地人,問,“你知道這兒物價多高嗎?”
“我不講究。能活就行。”
“……”
真他媽奇了怪了,這是什麼神人?
“我這兒條件艱苦,有時候還要做打掃衛生等各種雜活,要是沒客人來聽你唱歌,沒有薪資,能接受麼。”
周清話說出來有點難以啟齒,别說招黑工了,他這純屬也像是個黑店,但他又不是無證上崗的人。
他心安理得繼續道,“當然,沒人的時候你可以摸魚。”
“包住麼。”
少年冷不丁一開口,差點兒嗆到周清。
真他媽蹬鼻子上臉了,把他這兒當流水線工廠啊?
“我這兒是什麼難民收容所麼,包哪門子的住,沒地兒住。”
“哦。”
一個單音,聽不出情緒。
少年低頭看自己沾滿泥水的馬丁靴,道,“什麼時候可以上崗。”
“你要想,今晚也行。”
周清下巴往黃毛那兒一點,“聽聽水平,要是太爛,薪資減半兒。”
少年沒說話,踏步就往舞台中心走,周清拉住他。
"身上還滴溜着髒水,淋髒我的地闆,上去要是不小心浸濕我的設備,你賠嗎?"
潮濕的天氣,即便是進入室内,依舊潮濕,就像半個月都沒法曬幹的衣服。
少年“哦”了一聲,轉身往門外走。
“等等,你這是要幹什麼?”
“去外面擰幹衣服。”
“……”
周清服了他,“站着别動,我拿條毛巾過來。”
吧台後面是他平常住的隔間,不到二十平米的地方,一應俱全,從角落箱子裡拿條塑料包裹的一次性毛巾丢給少年。
當時置辦物品時,就想着給予顧客最優質的服務,等着客人吐的時候,送上一條他最需要的毛巾,讓顧客感到像回家一樣溫暖的五星級服務,再順一個五星好評。
沒想到,這種高級服務竟然給一個小毛孩吸雨水去了。
周清歎了今晚第三口氣。
放吧台邊兒上的白蘭地又被他灌了幾口,喝下去大半兒,小楊想說些什麼,張張嘴,發出微弱到隻有他能聽見的聲音,就閉嘴了。
這時,盯着少年有些笨拙擦衣服,擦頭發的手法,覺得他雖然是個氣質凜冽的少年,但始終是一個小屁孩。
周清想到了一件事。
剛剛,看他身份證上的名字叫什麼來着?
光顧着看臉和數字了,好像是兩個字,叫什麼?
繼續灌白蘭地,幾乎見底,周清沒一點醉意。
“喂,狼尾。”周清喝了酒,嗓子有點啞,“你叫什麼名兒。”
少年擦頭發的手頓了頓,而後從淩亂的黑發間,露出清晰的眉眼。
又野,又邪。
“宋幸。”
宋杏?
周清愣了愣。
怎麼起了個女孩兒的名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