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我為什麼哭?”
周清似乎對這個字眼很茫然,但随即,他意識到一直有滾燙的液體滴落在手背上,濕淋淋的。
周清睜大着眼睛抹眼淚,卻越抹越多。
周清啊周清,你怎麼老是這樣啊?
為什麼總是在哭?
又不是感性的小姑娘。
他捂着話筒深呼吸一口,道,“哥這是開心,開心得哭了。”
“哥太高興了,因為阿幸越來越好了。”
“……哥,我回去好不好,我能回去嗎?”
“不能。”周清說,“不準回來,不是剛剛就說了,不準回來。”
“為什麼,我想哥,哥沒想過我嗎。”
“我這麼久沒有和你打過電話,哥一點都沒有想過我,是打算把我忘記嗎?”
周清拿不住手機,手機滑在腿上,他咬着自己的手背,淚眼模糊一片,不讓自己哽咽出聲。
太他媽疼了,哪裡都疼。
他死命的搖頭,喉嚨裡發不出一句話,唇邊溢出一條血線,蜿蜒往下滴落,滴在通話界面上。
“哥真的就從來沒有喜歡過我嗎?”
“不管我問多少次,都還是一樣的答案嗎?”
周清聽見電話那頭,齒間發抖的聲音,疼得冷汗直流。
他拿起手機,喉結滾了滾,“阿幸,你别哭。”
“哥沒那麼想。”
“那哥也别哭。我不喜歡哥哭。”
“那是因為哥高……”
“别騙我了哥。”
“我都知道。我們明明是一樣的心情,為什麼總把我一人推開?”
“哥,我好喜歡你,好喜歡你。也好想你,我想抱你,想親吻你,想到快瘋了。”
“我說的是真的。”
我也是。
周清無聲說出口,但他的聲音太沙啞了,這句話的每個音都沒辦法被放出來。
每次心裡一疼,就牽扯所有感官扭曲,像是人絞在洗衣機裡。
“讓我回去好不好?哥,求你了……”
别求我,阿幸。
不要這樣低聲下四的求我,那不适合你。
“不行。”
“聽話,阿幸。”
良久,周清找回了發聲方式,手指顫抖着摁斷電話,再不挂掉,他就沒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了。
手腕按壓上濕潤腫脹的眼皮。
他不能讓宋幸回來。
哪怕再喜歡也不能,這樣隻會惡性循環。
可這,真的是惡性的嗎?
那他能怎麼辦,要接受嗎?
想得腦袋好疼,像在兜圈子一樣,找不到任何答案和出口。
明明是他自己拒絕這份感情的,為什麼還會這麼難過?
他搖搖頭。
必須要回到生活正軌。
他當晚就銷了假,外賣了冰塊,躺在床上冰敷,打算明天就回歸學校。
宋幸已經在向好處發展,他也必須要努力生活,向前走。
周清刮了胡子,剪了頭發,換上了新衣服,上課的時候還是有點恍惚。
下午下課時,把機場停的車開了回來,臨近傍晚,再一次走上了嘉陵江大橋看日落,等到天色暗下來,賣玫瑰的小女孩果然從這邊經過,專找看上去表情傷心的人賣花。
周清走過去,擋住小女孩的去路。
小女孩眼睛一亮,“大哥哥!”
“你上回賣我的花都是蟲眼。”
“哎呀,賣了一天,曬蔫了呀!”小女孩有點委屈的說,又舉起手裡的捧花,“但是哥哥,今天的都是新鮮的,還特别香!”
周清看了眼,花朵碩大,花瓣也支棱着,沒有一個耷拉着腦袋。
“都賣我吧。”
小女孩盈盈笑了起來,“哥哥真是個大好人!”
“有巧克力嗎?”周清問。
小女孩“啊”了一聲,往兜裡去摸,隻摸到了一個糖紙,“沒……沒了呢,被我吃了。”
“沒事,哥哥有。”
周清從褲兜裡摸出一條來,是讓于知遠重新寄來的巧克力,“拿回去和媽媽分着吃吧,進口的。”
“謝謝哥哥!”小女孩轉了個圈,和他揮了揮小手,“哥哥是我見過最帥的哥哥!”
周清拿着花走到了小賣部,大叔叼着煙笑眯眯看他,“幹嘛?來喝酒啊?不喝咯不喝咯,今晚我閨女生日,我得回去過生日呢。”
“是嗎,”周清拿了幾包泡面放收銀台,手裡的花給他,“把花帶回去讨讨您老婆開心?新鮮着呢,放水裡估計能活一陣子。”
大叔扒拉了一下,十二朵,“你整天錢沒處花嗎,這是從橋上那小女孩手裡買的吧?”
“别被騙了,那小姑娘花言巧語的,上回還說媽媽不給她零花錢,沒錢買作業本,哄我買花呢。”
周清笑了聲,“花好看,看着開心。”
“真是怪人。” 大叔低估道,“面不收你錢了,就當給花的錢了。”
周清依舊付了錢,說,“ 我開心。”
回去的路上,天色徹底暗下去,這種生活就像往常一樣,平淡且普通。
其實想要忘記一個人,不去想念一個人,很容易。
多看看世界,看看周圍的人,多去接觸新人,久而久之,就沒有什麼無法耿耿于懷的東西了。
藏在心底深處的情感,會發黴長出新的壁壘,這種壁壘會讓他慢慢忘記。
但是,周清盯着他家酒館門口的黑影時,這種想法頓時煙消雲散。
什麼他媽的洗腦大道理,什麼他媽的要忘記,通通都是鬼話。
從心髒傳來的劇烈心跳,在叫嚣着更加濃烈的情緒。
愛情,确實是調味劑,不是必需品。
無論多少人告訴他這個道理,他都會認可。
但沒人說過,一旦嘗試過,就再也無法忘懷,像喝過的酒,沾過的煙。
都非常難戒。
那一個月裡,于知遠曾反複問他,到底有多喜歡呢,喜歡到這種一想起來,全身都疼的程度?
周清也不知道。
心動,是個很麻煩的化學反應,隻有他的身體知道一切,理智并不能跟着生理反應走。
酒館前的男生,依舊踩着那雙馬丁靴,穿着黑色牛仔褲和黑衛衣,身後背着黑色琴包。
他的頭發更長了些,被人修剪打理過,很漂亮的高層次,在後面紮了一個低馬尾垂在肩側。
人也瘦了些,下巴更加尖削,那張臉,冷峻又柔和。
冷峻的是刀削般的線條,柔和的是突然看向他的眼睛,明亮得像這山城早晨的陽光。
周清慢慢往前走,眼睛沒有從少年身上離開。
他仿佛重新回到了那個下着暴雨的夜晚。
宋幸走得更快,到了他跟前停下,胳膊想擡起來,似乎要抱,但又放下去,垂下眼睛。
“對不起,哥,我還是擅自回來了。”
周清緩慢地搖了下頭。
宋幸盯着自己鞋子說道,“哥讨厭也沒辦法,我就是想親眼見到哥。”
“以後能不能允許我在酒館裡演出,不要工資也行,我也不和哥住一起,其他的,我自己想辦法。”
他話音剛落,周清上前一步抱住了他,下巴擱在他脖頸間,非常貪婪地嗅着夢裡無數次的氣味。
這種感覺太久違,他終于不再是隔着空氣抱人了,不知不覺把人抱得更緊。
宋幸猶豫了下,“哥?”
指尖緩緩要觸周清的背,又即刻收了回來。
周清吐出的熱氣在他頸側,“哥怎麼可能舍得你流落街頭。”
“你回來,後悔嗎,遺憾嗎。”
宋幸這才敢擡手抱他,頭埋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我在北京睡的第一天,我就開始想念哥了,我想抱着哥睡覺。”
“想到我馬上就想掀開被子飛回來。”
“……”
“是麼,要是以後哪一天後悔了,你可就再也走不了了。”
宋幸有些懵然,“嗯?”
周清在閉着眼感受着宋幸的體溫,臉蹭上他的耳朵。
“阿幸那麼厲害,在山城也會很厲害,不就是一張專輯,哥花錢給你出,阿幸唱自己喜歡唱的歌。”
“跟哥過,好不好。”
“對不起,哥給的答案太晚了。”
宋幸的聲音埋在肩膀裡,很模糊。
"阿幸一直都想在哥的身邊,一直都這麼想,從來沒有變過。是哥總推開我。"
周清感覺到肩上很濕潤,分開了擁抱捧住宋幸的臉,看到黑眼睛不斷掉着水珠。
他親吻着宋幸的眼角,“别哭了。”
“哥錯了,以後不會推開阿幸了,好嗎。”
“哥再也不說違心的話了。”
宋幸的手從脊背往他的腰腹摸,男人的胡茬蹭得眼睛很癢。
他張嘴咬上周清的下巴,周清的嘴唇從眼皮上移開時,他趁機咬開了唇,舌頭伸進齒間,聲音斷續傳出來,“那哥,今晚給我好不好。”
“哥總是拒絕我。”
“這次不要拒絕我,好嗎?”
周清把礙事的琴包解下來輕放在地上,一手攬住他的腰,一手摁住後頸,試圖更加深入的接吻,宋幸往後踉跄一步,撞在玻璃門上。
他悶哼一聲,周清抽出目光,将門打開,關門的瞬間,被宋幸反壓在黑暗裡。
少年的聲線幹淨誘人。
“哥,你還沒回答我。”
“給我,好不好?”
門檐上的藍色風鈴晃了晃,像是在害羞般低低吟笑。
夜,已經深了。
而夏天,還很漫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