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程一旦被排得滿滿當當,時間就像急流,匆匆忙忙從指縫中溜走。
上天眷顧,桑枝的藝考一路亮起綠燈,複試順利,成功邁進三試門檻,報名繳費依舊安排在10日左右之後進行。桑枝按照要求一一在備忘錄上仔細做好記錄,定好了日程鬧鐘,又拿出小日曆牌子在重要日期上劃上橫線。
一切準備就緒的時候,教室裡有人歡呼,“下雪了。”
桑枝擱筆,擡眸,世界白雪飄揚。
同學們都圍在窗邊打開窗戶看着,腳步快些的已經飛奔到了樓下,投身冰雪世界中。
雪花像蒲公英似的漫天飛揚,不一會兒地面上就積起一層薄霜。
這是那一年第二場雪。
桑枝凝眸望着從天空中飄落下來的白羽似的雪花,想起了沈竹瀝。
她來滄北市的第一年,他迎着一場太陽雪唱過《金枝》。
*
時間是恒久的良藥,可以淡化思念,唯有真正經曆過之後,才知道憋住的思念經過時間醞釀隻會如潮水洶湧,擅長在深夜裡将人一舉覆滅。
某一天放學,桑枝垂眸想着一道困擾了半節課的數學解析幾何,視野裡忽然闖入一道熟悉的銀灰色車身,渾身一顫立在原地。
直到看清楚車裡下來的人,理智才漸漸地回歸,世界重新清晰。
不會是他。
怎麼可能是他呢?
然而從那一天開始,她似乎得了種奇怪的病。
買早餐的時候,會碰到一個身量高大的人,像他。走在路上,會看見一雙劍鋒出鞘的冷眉,像他。
桑啟航給她換了一個司機張羟,人比李好年輕許多,愛開玩笑愛笑。甚至每次坐在他車上的一瞬,張羟笑起來的尾音,也像他。
每一次她都恍然駐足許久,盯着那個像他的背影直至視線空白,才會自嘲地笑一笑。
怎麼可能是他呢?
她越是瘋狂在這個世界上尋找他的痕迹,越發現他好像從這個現實世界上消失了似的。于是就隻能在網絡上不停地搜尋他的消息,然而連物料消息都停留在之前的那一條宣發。無論在搜索框打下多少次B.Wind,鍊接出來的視頻音響圖片都是早早爛熟于心的。
粉絲群裡的“小竹筍”們日子也不好過,一個個哀嚎她家哥哥真的太狠了,說封閉就封閉,一個路透物料都拍不到。
桑枝就在群裡變成“小竹筍”一員,跟她們報團取暖,順便狠狠抱怨一下這個“壞哥哥”。
“别家哥哥都跟粉絲們一起跨年呢!”
“啊,我跨年要斷網,不然心會碎成玻璃渣。”
“小竹筍”們真的太慘了。
桑枝隔着屏幕歎氣,“何止沒陪你們一起跨年。”
“連我都沒有呢。”
小姑娘趴在教室裡,身邊是埋頭刷題的王安安。
一分鐘之前,這個女人抓着她的物理習題冊瘋狂親吻了八口,并且大叫着。
“物理你就是我的男朋友,我會對你很好很好的,新的一年,你也要愛我哦!”
說不委屈,是假的。
*
時間的鐘表永遠不因任何喜怒哀樂,離怨哀愁停下“搭搭”的腳步。
舊歲最後一晚,桑枝特意取消了鬧鐘,次日第一次睜眼的時候天光才微亮,想到不用上課,那種滿足感和幸福感,又把頭埋回了柔軟的被窩裡。
再徹底自然醒的時候,陽光已經灑進半個屋子,少女輕輕地伸了個懶腰,感受着睡飽後溫柔的心情。
蓮藕般的小胳膊抽出被窩,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翻起查看。
小小的社交軟件已經被新年的祝福塞得爆滿。
陳立忻和田唯去了重慶參加跨年夜,零點剛過就分享來萬人倒數迎新的熱烈視頻。阿楠不太喜歡熱鬧,用貝斯彈了一首淡淡的新年快樂,看起來應該是窩在家裡跨年。王安安和葉橘黏在一起去了滄北的步行街放氣球,五彩斑斓的氣球随着一聲“新年快樂”齊飛上天,浪漫溫情。葉青也給他唱了一首喜慶的歌。
桑枝一一回複着信息,唇角微微翹着。
盡管大家都邀請她一起跨年,但是連日來緊鑼密鼓的學業令人疲憊,想到這種熱烈的情景下興許還會勾起她一點兒傷感,不如在家裡好好睡上一覺。睡覺睡到自然醒,就不會有那麼多煩思索緒。
果然現在醒了之後,桑枝就覺得已經沒再向昨天晚上睡前一樣,傷感得不得了。
他也在忙呀。
消息還沒回完,屏幕就冷不丁地被來電顯示沖散。
是安琪女士。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安琪女士在這個時間段打電話給她了。M國同國内時差十三個小時,這個時間點,安琪女士那邊已經晚上十點多了。
桑枝微微擰眉,接起電話,剛“喂”了一聲,就被那邊高聲祝福打算。
“新年快樂,我的寶貝。”安琪女士的聲音一如以往充滿感染力,背景音很大,依稀聽見是放着《Unstoppable》熟悉曲調。
母女兩人大緻交談了一下近況之後,桑枝咬了咬唇,終于忍不住問出來,“媽,Scott他不在你身邊嗎?”
電話那頭默了默,繼而響起安琪女士毫不在意地笑聲,“我把他dismiss了。”
“什麼?”桑枝一驚,坐了起來。
怪不得從上次起就陰影覺得不太對勁,安琪女士總是半天的時間給她打電話,有一次還喝醉了,情緒十分不穩定。
桑枝了解安琪女士,即使是跟桑啟航這段感情裡,她一直是人财雙重付出的一放,放下的時候也潇灑得狠,沒有太多糾纏。
Scott這個人桑枝沒見過,但是安琪女士曾說這個人帶給她第二次新生的感覺,重新讓她感受到做女人的活力。
Scott對安琪女士很重要。
至少有一段時間以來,這個人對于安琪女士來說,比一切都重要。
安琪笑了笑,“沒什麼大驚小怪的,感情麼,分分合合的。我們已經divorce了。”
這個結果桑枝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現在她就隻擔心一件事。
“那……”
“五五分的。我沒要他的,自己的那一份也保護得很好,你放心。”安琪已經知道她要問什麼,語氣很平靜地回複,似乎這件事已經平穩處理掉很久了。
财産還在就好。
桑枝就是擔心以安琪女士的個性,再來一個分文不要就不是灑脫是傻了。
離開桑啟航的時候,安琪就是一怒之下淨身出戶,走得幹幹淨淨,去M國之後落根重新發展。但是現在如果再走那樣的老路,桑枝覺得不值得。
“該拿得就得拿,為什麼要便宜他們。”小姑娘的口氣利落,不帶分毫黏糯,有着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果決。
安琪聽到這些并不意外,她自小養着的姑娘随她,她心裡有數。
可是從電話裡面聽到桑枝講這話,安琪想象了一下她說話時候的表情,心髒好像被什麼刺了一下。
“枝枝。”安琪語氣放低,半晌,歎了口長氣,“媽媽對不起你。”
到底這句話是說出來了。
桑枝隔着屏幕沉默。
長久地沉默。
為什麼要把這句話說出來呢?
不說的時候,她也沒有恨過她,怨過她,她們母女還是像之前一樣不是很好嗎?即便她沒有去M國,以前忙忙碌碌也是顧不上她,兩個人大抵上還是電話信息聯絡的。
所以,為什麼要把窗戶紙捅破。
“枝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