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多年前、這片大海上的一個舊夢。
「風暴很快就要來了。」
海風帶來腐臭與悶熱的氣息,他們立于高坡之上,腳下是那片被此世的秩序所抛棄的瘡痍之地。
殘破的木闆、器皿、生鏽的鋼鐵與腐壞的食物,那些文明的代謝物堆積成連綿的山脈,被夕陽蒙上一層暗紅的鏽色,被高高聳立的城牆拒之門外。
那高牆之内越是潔白,這片“山巒”越是肮髒破敗。終有一日,這樣此消彼長的“平衡”将會傾覆,或許已不遠。
「你已經做出決定了?」
那人問她,她回答:
「是的,我會回去。」
「你已看清了這個世界的模樣、看見了另一條出路,卻還是選擇回到原點?」
「…您失望了嗎?」
風吹起那人墨綠色的鬥篷,兜帽下那張堅毅的臉上覆着半邊深紅交錯的刺青。
「并沒有,我不過是有些感慨。」
那人說:「多年前,我看到和你一樣的風景,和你抱着同樣的想法,選擇了離開海軍。在那裡我切身感受到了那正義的“有限”,實在是過于讓人窒息。但或許你要回去的地方會不一樣。」
「隻是,我原本以為你會加入我們。」
「……」
她原本也以為會是如此。
即使此時此刻,她内心都還在細微地動搖着。她從這個人身上學到了許多,她知道,這群人前進的方向有她願意信仰的理想,若能為其而戰,她的心一定會更加快樂。
她已知曉何為正确的道路。
可是,可是……
她忍不住閉了閉眼。
「實在是,太過殘酷了……」
她知道,弱者團隻要結起來,就能擁有無與倫比的力量。
但這力量,卻隻有在被逼到底線、受盡創傷的絕境中,才能使用出來。這是多麼殘忍的諷刺。
他們的眼前,垃圾山中,衣衫褴褛的人們形同蝼蟻穿梭于廢墟之中,翻找着賴以為生的殘渣。或許隻需要再多一個凄慘的瞬間,就足以讓他們覺醒、彙聚起來去沖破那高牆。
但她的故鄉,那群順服而又倔強的人,那群堅信着隻要憑借自己的雙手,無論如何都能安居樂業的人們。要經曆怎樣的絕望才能讓他們放下鐮錘拿起刀槍?
她也知道,被腐蝕的權利擁有着無與倫比的破壞力,興許不需多久,隻肖經曆那一個即将繼位的昏庸王儲的統治,便足以促成反抗。
她隻需要什麼都不做。
但怎麼可能什麼都不做?
「……或許,歸根結底我還是一個“王權貴胄”。」
她自嘲般低語。
所以……
「隻要我的人民還抱有安甯的願景,我就會努力維護這份安甯。」
「即使你知道這不是真正的解決之策?」
「是。」
「那麼我祝你好運,希望你能夠得償所願。」
「謝謝,龍先生。」
她最後道。
「也祝您武運昌隆。」
……
貝琳奈從床上坐起來,迷糊地揉着眼。腦海裡,那雙灰色的眼睛依舊揮之不去。
還有……
“果然很像個拖鞋印啊……”
她自言自語道。
------------------------------------------------------
“早!……在做什麼呢?”
艾斯飛一樣從樓梯上兩步蹦下來,臉上幾乎放射出陽光。
前一天吃飽喝足活絡了筋骨、又睡了個好覺,他現在狀态已經拉滿,又是嶄嶄新一個人。
樓下餐廳裡,老闆和柚子都不在,他們正外出補充昨天被“過境蝗蟲”吃空的食材。
貝琳奈一個人坐在桌前低頭專注地搗鼓着什麼東西,艾斯湊過去、探頭探腦。
“在、嘶……!”
貝琳奈擡起頭,然後眼眶子裡忍不住冒出兩泡淚。
艾斯:“!”
“發生什麼了?!”
“沒。”在艾斯冒起火來之前,貝琳奈把自己的手舉到他臉前——
少女粉白的手上,食指和中指的指根處紅腫一片,上面出現了兩個小小的黑色符文。
而她的另一隻手裡捏着一支帶柄的小針,桌上還放着小小一瓶墨水,顯然這兩個新出現的痕迹是她自己一點點戳出來的。
昨天聽了格菈迪的事迹後,貝琳奈腦子裡又嗖嗖冒起靈光。
她尋思,咒契的符文不僅能刻在物品上,也可以“刻”在身上啊!
于是,翻過天她立刻就實驗起來。
紋身的手針和墨水在這裡不是什麼難找的東西,她很快搞過來,直接開始對着自己的指頭一頓戳毛氈一樣的戳。
單獨的咒契都不是什麼複雜的圖案,無需演練,她便放手交給靈感。
貝琳奈擡起頭,望向後廚那些收納在刀架裡,露出一點鋒刃的刀具。
一個絕對實用的小咒契。
貝琳奈想,以後她就能徒手劃開任何難搞的包裝袋,和更多手無寸鐵時無可奈何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