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虎背熊腰的中年男人挽着袖子,怒目而視,要不是忌憚他手上的鋤頭,恐怕早就沖進去破壞紙紮了。女人們有的在門口大罵,有的圍着衛麗君苦口婆心。
衛麗君愁眉苦臉,為難地看了看自己的兒子,“修子,要不咱們……”
“媽!我賺錢有什麼不對?”安修看着跟個竹竿似的,卻倔得很,一步都不肯退,“我在自己家裡趕工怎麼不行?平時能做,現在不能做?這些人管天管地,管到咱們院兒裡來了!這是私闖民宅!”
嶽遷嘶了一聲,心道他不喊還好,這一嗓子出去,就是往幹柴堆裡丢了一把火。果然,為首的中年男人暴喝一聲,也不管那鋤頭了,炮彈似的朝安修撞去。
“嘿!幹什麼?有話好好說!動什麼手?”熟悉的聲音從嶽遷耳邊掠過,接着是一道蹒跚的身影。嶽遷一愣,老嶽怎麼沖上去了?
老人家一把老骨頭,也就嗓門還好使,嶽遷連忙追上去,“爺,你慢點!”
老嶽到底是當過協警的人,這一聲把男人們喝止住了,嶽遷趁機扶住他,兩人一同擋在安修面前。
“老嶽,你來得正好!安家搞這些,你們警察不管管?他平時弄這些就算了,這是過年!到處是花圈,晦不晦氣!”
村民們又七嘴八舌吼起來,老嶽安撫一番,轉身拉住安修的手臂,“修子,你這是跟大家過不去啊,大過年的,這活兒不能等過完年再做嗎?”
安修急了,“嶽大爺,冬天走的人多,上墳的人也多,我們家窮,我實在不能不做啊!”
“你說你這……”老嶽勸不動安修,隻得跟村民說:“修子也是在自己家裡弄,他也沒把紙紮擺外面嘛,過年過節的,大家都消消氣,别來人家屋裡鬧!”
“老嶽,你這是說的什麼話?”人們群情激奮,那幾個強壯的中年男人眼看着又要沖上來,嶽遷立即将老嶽護在身後,“别動手啊,老頭兒摔了誰負責?”
衆人愣住,嶽遷感到這院内院外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身上。好一會兒,才有人說:“嘿,稀罕,這不是老嶽家的小混混嗎,咋,當了警察不得了了?”
嶽遷當刑警的這些年,沒少接觸說不通理的人,他們越是挑釁,他就越是冷靜,拿出手機想先報個警,那破爛手機卻黑了屏。
雙方在院子裡僵持,互不讓步,衛麗君躲在牆根抹眼淚,村民一個個氣勢洶洶的,老嶽起初中立,見這安家母子勢單力薄,不由得站到他們一邊,嶽遷得護着他,沒注意泥石流一般擠過來的村民,一屁股摔在地上。
老嶽吓一跳,真發火了,“擠什麼?擠什麼?不知道踩踏會出事啊!”
嶽遷被他拖着,鞋都快磨掉了,但兩邊都在拖拽他,他硬是沒能立即爬起來。
混亂當頭,巷子裡忽然傳來穿透力極強的唢呐聲。
嶽遷:“嚯——!”
又是白事紙紮,又是唢呐,村民這下真要炸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剛還要把安家院子給掀了的村民像是被唢呐聲鎮住了,一下子安靜下來。人群分開一道縫,最外面的不斷往後退,生怕碰着那唢呐聲的主人。
縫往院子裡延伸,嶽遷剛好就坐在這道縫上,隻見一個穿着牛仔褲和黑色夾克的男人右手拎着唢呐,走了進來,人們再次退後,眼中畏懼、嫌惡,仿佛來人是個喪門星般的存在。
嶽遷坐着沒動,視線過低,以至于男人在他的視野裡異常高挑。
男人稍長的頭發在腦後随便紮起,眼尾狹長,皮膚蒼白,從面相來說,是個輕佻散漫的人,但天兒太冷,将他鼻尖略微凍紅,就這一點薄紅,給他添了一份不多的人氣。
嶽遷正要起來,男人已經走到他面前,彎腰伸出手,“這不是老嶽家的孫子嗎?怎麼在這兒打滾?”
老嶽家的孫子……
雖然是事實,但嶽遷對上男人戲谑的眼神,總覺得對方是在罵他。嶽遷一巴掌拍過去,果然看到男人吃痛地皺眉。對這種人他才沒有惜香憐玉的心思,借力站起後立馬将男人的手甩開,“謝了。”
男人低頭看看被扇紅的手,嶽遷隐約聽到村民們小聲說:“尹莫怎麼來了?”
尹莫?嶽遷覺得這名字似乎聽過,但男人的相貌他卻毫無印象。
“尹哥!”安修仿佛看到了救星,“你來了!”
尹莫視線在院子裡一掃,看着紙紮時,那眼神倒是十分柔和,但一轉到虎視眈眈卻又不敢上前的村民,立即冷下來,笑道:“再不來,我這批貨是不是就要被禍禍沒了?”
“做好大半了,這幾天我都在趕工……”安修帶着尹莫驗貨。
村民們不知道在怕什麼,陸續離開,嘴上卻沒停下罵。
“兩個掃把星,大過年的搞這些,難怪全家死絕!”
“小聲點,那姓尹的可沒安修好欺負。”
見沖突不明不白地平息,嶽遷也懶得繼續管閑事,和老嶽一起離開院子。就在他們的三輪車前面,停着一輛敞篷小貨車,放着好幾撂紙錢,村民們避之唯恐不及,都繞着走。
嶽遷也想走,但小貨車擋了路。尹莫和安修搬着幾個花圈出來,尹莫看了三輪車一眼,“擋着你們了?”
老嶽還算客氣,“沒事,你們搬完了挪一下就行。”
尹莫點頭,但沒有繼續搬,上車道:“我先退出去。”
這一退,就擦到了三輪車,劃出道印子。三輪車本就破破爛爛,貼着小廣告,也不怕這印子,但尹莫停好車後轉過來看了看,“不好意思啊,給你們車劃了。”
他說話時唇邊勾着輕浮的笑,沒半點誠意,嶽遷看他一眼,他也看向嶽遷,挑眉,“這是……想讓我賠點兒?”
嶽遷索性上前,伸手,“劃了車不賠啊?給錢!”
尹莫眼裡含着笑,但笑得很冷,遠不如看紙紮熱絡。嶽遷被他看得不太舒服。
“好啊……”尹莫掏出錢包,老嶽就趕了上來,“好什麼,多大回事!”拉住嶽遷就數落:“找人家要這個錢做什麼!”
尹莫笑道:“不是我不願意賠,過年呢,從我這裡拿錢,晦氣。車劃了這事兒我記着,等過完年,我再來看看。”
老嶽揮手,“用不着,忙你的去!”
尹莫收回錢包,跟着安修進院子前又回頭看了眼,三輪車剛好從門口經過,嶽遷再次和他對上眼。
“啧——”
三輪車快要轉彎,嶽遷探出頭往巷子裡看,尹莫繼續搬着紙紮。老嶽怒道:“腦袋伸那麼遠,想被砍嗎?”
“你老人家也太暴力了。”嶽遷縮回去,“爺,那個尹莫到底是幹嘛的?怎麼大家都怕他?”
“怕?沒見識,迷信呗!”老嶽突突開着三輪車,“說他做死人生意,克死了全家!你現在是警察,你可不能信這些我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