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隻猜到一半,不,一半都沒猜到。”老嶽又将三輪車發動起來,“尹莫去的是墳地,不是墓園,去見的也不是親人。”
“那是?”
“和他沒關系的死人。”
派出所在山中搜索無果,已經天黑,正要打道回府,走得最遠的民警說看到有火光。山翻過去,就不是嘉枝鎮的地界了,年紀大的民警說,那邊有一片孤墳,幾十年前就在,沒人管。
誰也沒想到尹莫會到這邊孤墳來,民警趕過去時,主要是擔心有人放火燒了林子。尹莫在一片刺眼的射燈中茫然地睜開眼,他本就蒼白的皮膚被照得透明,像個鬼魂。
民警都知道尹家遭報應的事,膽子小的看到他這副樣子已經吓得腿軟了。老嶽過去将他抱起來,“孩子,你怎麼上這兒來了?”
“我想找人說話。”尹莫的話令人毛骨悚然,“村裡沒人和我說話。”
“你,你和誰說話?這裡也,也沒人啊。”
“有啊,有好多。”尹莫平鋪直叙的語氣在衆人聽來陰森寒冷,“他們給我講故事,我都睡着了。”
尹莫被帶回派出所,所長叮囑老嶽,千萬别跟村民說尹莫在墳地說的話。老嶽确實沒說,但沒多久,村民們都知道了尹莫看得見“髒東西”,在墳地和鬼睡覺。
派出所跟尹莫做了很久的工作,叫他别去墳地,還帶他去看病。但沒用,尹莫在尹家待的時間越來越少,他愛去的地方隻有兩個,一是山背後的墳地,一是死了人的家庭。
别人辦白事,他就安安靜靜地在花圈旁坐着,聽女人唱歌男人唱戲,跟着輕輕哼,像個小幽靈。
到了入學年紀,尹莫也不去上學,被村長、所長押送去幾次,就跑了幾次,不用想,最後一定是在墳地。
就這麼過了兩年,城裡來人了,說是尹江的師父,要領養尹莫。
在老嶽的印象中,對方是個頭發花白,看上去很有風度的人,好像叫林先生。派出所查過他,确實是個做殡葬生意的有錢人。尹莫跟着林先生走了,尹家的房子再沒人住,久而久之,成了孩子們冒險的“鬼屋”。
“你小時候就愛進去,記不得了?”老嶽說。
嶽遷聽得正入迷,忽然聽到原主,連忙說:“小時候的事,哪記得清楚。”
老嶽點點頭,又說,正當大家都忘記尹家的事時,尹莫居然回來了。
20歲的男人,開着在村民眼中很值錢的車,手表皮鞋都是名牌,摘下墨鏡,一張清隽陰柔的臉,尤其是那狹長的眼睛,像極了風情萬種的阿妝。
有人還沒反應過來他是誰,就見他走進尹家院子。
長大後的尹莫和小時候最大的不同就是喜歡笑,他的眼角總是彎着,顯得開朗近人。但仔細看,他的笑意卻很冷,眼神也不像是在看人。
“尹莫回來了!”
“尹莫?誰?”
“就是尹家那個喪門星!尹江和阿妝的兒子啊!”
尹莫立即成了村裡的話題人物,人們想知道他回來幹什麼,卻都不敢問。但沒幾天,尹莫自己給出了答案——他繼承父業,做起殡葬生意。
尹家的房子已經不能住了,他在鎮裡有房子和門面,還不止一處,市裡據說也有。他的公司叫“生逝環”,有人說聽着就很吓人。
尹莫不常到村裡來,但存在感很高,每次回來一趟,就總有人生病。如果說以前還有村民敢惹尹家老人,現在是沒人敢惹他了。他渾身不祥不說,感覺還是個混社會的,随時能拿把槍把人給崩了。
“真的啊?”嶽遷穿越後就一直待在村裡,對這個世界的法治進程不了解。
“都是謠言。”老嶽說:“我沒見過他殺人,但要說他是本分商人,那應該也不是,做他們那一行,是挺神秘的。”
嶽遷說:“那個安什麼,是尹莫小弟?”
“安修?啊,要我說,安家比他尹家可憐多了,尹莫好歹還有他爸的師父幫忙,安家就孤兒寡母,安修又不大聰明,要不是尹莫給他活兒幹,他哪裡養得活自己。”
老嶽的聲音被炸響的鞭炮淹沒,嶽遷還想聽尹莫的事,老嶽就嚎了聲:“到了,下車!”
嶽遷在爆竹掀起的硝煙中努力看了看,隻見一個穿着綠色套裙的年輕女人正在拍視頻,身旁跟着一個年紀相仿的男人。女人一看就是城裡人,氣質打扮都和嘉枝村不在一條道上,男人則是村民,一矮胖小子,圍着女人轉,勤勤懇懇幫忙。
嶽遷想,這大概是一對情侶,矮胖小子外出打工,結識了漂亮的城裡妹子,過年回家見家長,拍點視頻什麼的記錄一下。這段時間各家各戶都有人從城裡回來,穿着不一樣,也不是什麼稀罕事。
經過那兩人時,嶽遷沒刻意去聽,但常年鍛煉出來的洞察力自動上線,清晰捕捉到女人的聲音:“今後我就嫁到阿貝家裡來啦,阿貝家裡是挺窮的,但誰讓我愛他呢。等下要去給阿貝的姐姐熬藥,他的家人有些兇,有我好受的。”
這話聽着很古怪,嶽遷不由得看了女人一眼,女人也看過來,驚訝地“啊”了一聲。
“怎麼了?”男人趕緊上前,狐疑地瞪着嶽遷。女人小聲問:“阿貝,那人是誰啊?”
“老嶽家的廢物孫子。”男人竟是找到幾分優越感,挺了挺腰背,“沒出息,混了個警察當,還讓人開了瓢。”
“這樣啊,但他還挺帥的。”
“帥有什麼用,窮啊。”
嶽遷:“……”
老嶽拜訪的這家姓楊,楊老頭是老嶽幾十年的老朋友,經常一起打牌。嶽遷很給老嶽面子,老老實實當孫子,送完禮,坐在一旁一邊嗑瓜子吃砂糖橘一邊聽倆老頭聊天。
楊老頭和老伴兒一起生活,兒子女兒工作忙,要過兩天才回來,家裡冷冷清清的。老嶽來給他拜年,他開心得很,拉着老嶽聊中老年男性最大的共同話題——國際局勢。
嶽遷聽下來,發現和他原本生活的世界沒什麼不同,也許這個平行世界隻在個人層面有所改變。
嶽遷将一盤瓜子都嗑完了,老嶽還沒有走的意思,院門外傳來女人的喊叫聲,是剛才那個綠衣女人。嶽遷張望了下,被楊老頭看到了,“那女的怪,遷子,你别跟邱金貝學,給你爺找個莫名其妙的孫媳婦回來。”
反正這一時半刻也回不去,嶽遷索性說:“邱金貝那女朋友有什麼問題嗎?”
楊老頭對隔壁邱家不滿很久了,張口就來,“你看那邱金貝啥樣,那女的啥樣?邱家自己家裡的破事都整不清楚,女的還肯嫁進來?要我說,她圖,圖——”
嶽遷催道:“你說啊,圖啥?”
楊老頭清清嗓子,壓低聲音,特務似的說:“她要割了他們全家的腰子去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