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思伽又在樓道遇見那個少年了。
這已經是她這個月第七次遇見他了,即便今天也才二月十日而已。
如今晚上的天暗得不算晚,唐思伽如往常下班回家。
暗沉沉的樓道裡,昏黃的聲控燈一層層亮起,苟延殘喘地照着狹隘的空間,偶爾能聽見隐隐傳來的狗叫聲和小孩跑跳的聲音。
少年穿着單薄的白色衛衣黑褲子,安安靜靜地坐在五樓到六樓的樓梯間,看起來久未修剪過的碎發擋住了眼睛,隻能望見高挺的鼻梁,蒼白瘦削的下颌以及帶傷的唇角。
還有……随意耷在膝蓋上的那雙手。
唐思伽還從沒見過這樣漂亮的手。
瓷白的膚色上有幾道傷口,在光下仿佛沾了血的透明白玉,手指的修長程度早已超出了正常範疇,正卸力地微彎,手背上分明的瘦骨和青筋被微弱的燈光打下暗色的陰影。
即便前幾次就注意到了,可此時唐思伽還是不由望着那雙手出了神。
直到細碎的微光透過少年的碎發穿刺而出,唐思伽才猛地回過神,對上少年的目光後,頭皮一緊,臉頰飛快泛起熱意來。
如果說少年的手是精雕細琢的藝術品,那麼那雙眸子,隻怕是造物主親自将莫蘭湖放進了他的眼眶中。
漆黑幽沉,卻轉眼被燈光照得澄淨起來,一眼便能望到底。
并不能看清他的全貌,卻能清楚地感受到,這是一個精緻的堪稱藝術品的少年。
就像貿貿然闖入結滿蛛網的建築的精靈,和這個平民窟一樣的城郊小樓格格不入。
看起來就是和她兩個世界的人。
唐思伽垂下眼簾,不動聲色地避開了他的視線,放輕腳步,從狹窄樓道的另一側繞過少年,就要朝樓上走。
邊走邊若無其事地拿出鑰匙。
“啪”的一聲,鑰匙從指尖話落掉落在地,空曠的樓道回蕩着刺耳的回音。
唐思伽心一慌,忙要俯身,那隻漂亮修長的手已經率先将鑰匙撿了起來,遞給了她。
唐思伽看着那隻手,隻覺僅僅那根根分明的手指,就抵得上自己大半個手的長度了。
“謝謝。”唐思伽扯了下唇角,将鑰匙接了過來,卻沒等收回手,手腕突然被人攥住了。
聲控燈也猛地熄滅,樓道内陷入一片漆黑。
唐思伽的身子僵在原地,心髒怦怦狂跳,手腕上的觸感冰涼,像是被毒蛇重重纏繞住,呼吸也不由放緩,一瞬間曾看過的無數變态殺人狂的案件湧入腦海。
她聽說過,連環殺人案的兇手最愛挑獨居的年輕女性下手;她還聽說,最近的确有個變态暴露狂在附近出沒。
隻是,從沒聽說,暴露狂是個年輕的男孩……
胡思亂想的工夫,抓住她的少年始終再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唐思伽不由緊了緊喉嚨:“你……”
“姐姐,”少年的嗓音清冽得像是山澗泛着霧氣的清潭,帶着些朦胧的沙啞,“幫我。”
這是二人七次擦肩而過後,第一次聽見他說話。
明明周圍還有鄰居們的嘈雜聲,可少年的聲音偏偏像是在封閉式的下沉式小劇場中發出的一樣,四周隻回蕩着他的嗓音,空濛悅耳。
唐思伽感覺到自己的耳膜似乎也被他的聲音蠱惑,跳動了兩下:“什麼?”
反問是下意識的反應,即便她聽清了他的話。
少年再一次低聲重複:“我受傷了,你幫幫我……”
“……好不好?”
唐思伽終于低頭,熄滅的燈光下,她其實并不能看清他此刻的完整容貌,可卻本能地感受到一種危險。
隻在夜色裡出現的,像黑巴克玫瑰一樣,高貴的絲絨質地,卻潛藏着誘惑的危險。
唐思伽直覺回避開來,拿出手機含糊道:“你還記得家人的号碼嗎?我可以幫你聯系你家……”
“我沒有家人。”少年的聲音一瞬間變得冷漠。
唐思伽解鎖手機的手停住,隻剩下屏幕微弱的光芒照出了她臉上一閃而過的錯愕和恍惚。
“我幫你報警,或打120?”唐思伽建議。
少年看向她:“如果驚動了警局或是去了醫院,我可能會被打得更慘,甚至沒命……”他說着,牽起唇角,“姐姐相信嗎?”
唐思伽呆呆看着他,明明玩笑的語氣,偏偏眼神黑漆漆的,認真得吓人。
少年笑了起來,站起身。
唐思伽此時才發覺,這個看起來比她還要小上幾歲的男孩,比她高了一個頭不止,瘦削的身姿搖搖欲墜。
“是我給你添麻煩了,最近附近的确有點不安甯,姐姐防範陌生人也是應該的。”少年牽強一笑,轉身就要走下樓梯。
唐思伽看着他的背影,他受傷的地方,似乎除了表面的皮肉傷,還有其他傷勢,起立的動作牽扯到了哪裡,他的臉色更白了,額頭瞬間湧現一層薄薄的冷汗。
“姐姐,”少年想起什麼,轉過頭,“前幾天聽見你開關門隻旋轉一下就打開了,最好還是反鎖一下,這種鎖不安全。”
唐思伽的入戶門是老式機械鎖,平時反鎖門總要重新插入鑰匙,旋轉兩周,麻煩得很。
她出門也好,回來也好,早已習慣了順手帶上門。
少年已經一步步下了樓梯,右腿一瘸一拐,人踉踉跄跄的,看起來搖搖欲墜。
唐思伽盯着他的背影,不得不說,看清他的傷勢後,唐思伽心中反倒松了一口氣。
他看起來這麼瘦弱,身上又挂了彩,即便真的是壞人,她也不至于應付不了。
唐思伽看着他蕭瑟的背影,鬼使神差地開口:“你去哪兒?”
畢竟他看起來十七八歲的樣子,本應該在校園好好上學的年紀,而不是……在這樣的晚冬,拖着受傷的身子,穿着一件單衣無處可去。
如果……唐明文還活着,大概也是這麼大吧。唐思伽的思緒有些飄遠。
“不知道。”少年的聲音聽起來過于平靜。
“你……沒有家?”唐思伽問得遲疑,畢竟剛剛他說起家人時的臉色,并不算好。
少年背影一僵,一聲不吭地就要離開。
唐思伽望着他瘦長的背影,最終聽見了自己的輕歎聲:“等一下。”
說完,她幾步走上頂層房門前,打開門,很快從醫藥箱中将碘伏、紗布、雲南白藥和紅黴素軟膏等日常藥物放到一旁的袋子中,三兩步走出門去,将袋子遞給少年。
少年看了看袋子,又看向她,沒有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