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半小時前,那條通體漆黑的小狗也是這樣看着她的。
期待的、絕望的、求救一樣的眼神,看着她。
而更早一次,在十年前,那起車禍後,鏡子裡。
唐思伽的腳像是被釘在地上一樣,移動不了半分。
直到她将目光放在包上,裡面還放着她忘記還給前台的備用房卡,像是終于有了理由,她轉過身,朝着來時的路走去。
熟悉的走廊,熟悉的604房間。
唐思伽敲了兩下房門,沒有人。
刷開門卡,唐思伽一眼看見已經換好白色上衣站在窗前的少年,窗戶大開着,吹着他身上的衣服劇烈飄動,他毫無察覺,搖搖欲墜。
“時川。”
唐思伽一直覺得,名字就是羁絆。
這是她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叫時川的名字。
她快步走過去,拉着少年的手腕,将他從窗邊拉了過來。
隻是不知是沒想到她的動作,還是太過虛弱,時川順着她的力氣,靠在了她的肩膀上,抱住了她。
唐思伽怔了怔,剛要将他推開,耳邊傳來低啞的嗓音:“在我很小的時候,父親就抛棄了母親。”
唐思伽不解。
“我和母親生活得很艱難,”時川輕聲繼續說:“後來有一次,母親因為思念父親,不小心将我鎖在門外,我發了高燒,父親才回來一趟,看望了我,也見了母親。”
“那時母親便發現,我受傷,父親會出現,所以,我開始經常受傷。”
唐思伽錯愕地偏頭,少年似乎以為她要掙紮,不由抱緊了她,悶聲說:“這次手腕的傷,也是這麼來的。”
唐思伽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在回答她之前問他為什麼受傷的問題。
她沒有想到會是這麼傷人的答案。
她想到了上一次看見的,橫亘在他背上的那些陳年傷痕。
原本抗拒的手松了力道,最終落在時川的後背,輕柔地、安撫地拍着。
時川的後背顫了顫,很快如常。
他感受着後背一下又一下的力道,說不清心中的真實感受,他隻知道,自己在興奮,興奮到全身緊繃。
像是在興奮魚兒終于上鈎了,又像是在興奮其他。
……原來,不是一定要受傷害,才能得到一個真切的擁抱。
“要回去嗎?”唐思伽遲疑了很久,聽見了自己并不确定的聲音。
時川的身軀定住,松開了抱着她的手,低頭看着她:“姐姐?”
唐思伽沉默着,兩分鐘後,她的語氣逐漸堅定,放緩語氣:“要和我一起回去嗎?”
時川漆黑的眼睛動了下,很快變得暗淡:“姐姐,你是我遇見的最好的人。”也是最愚蠢的人。
後一句話,他隻在心中想着,口上說:“但我隻是個麻煩……”
唐思伽沒有等他說完,像是終于鼓足了勇氣,也像是終于遇見了另一個同命相連的人,得以卸下了心防,她緩緩将手腕上的手鍊摘下。
手鍊遮蓋下,是一道整齊的、深紅的凸起傷疤,像僵直的蜈蚣,可怖而醜陋。
“你不是一個人,”唐思伽露出一抹笑,“你既然叫我一聲姐姐,那麼我想和你一起試試,走到第二天,第三天,直到以後。”
直到以後。
時川一錯不錯地盯着女人手腕上的傷疤,垂落的眼睑下,隐隐露出幾分駭人的灼熱。
在初級學校時,他就知道自己可能出現了一些問題。
并沒什麼大礙,隻是大腦習慣性地對周圍的人或者事分泌出類似厭煩的情緒。
譬如,他看向周圍的人、風景、建築等等事物時,他的視覺神經、大腦能夠清楚地知道他們的色彩,可他的心卻告訴他,那隻是一片毫無意義的灰白色。
他也早已經習慣了這種暗淡。
直到現在,他看見眼前這個女人的手腕。
那個傷疤,在他的眼睛裡、大腦裡,甚至……心中,卻是一道鮮豔的暗紅。
很詭異的,一片灰白裡唯一的色彩。
唐思伽很快将手鍊放下,擋住了那道傷疤。
時川心中竟有一種得不到餍足的空虛,想要一直盯着那道暗紅,劃開它,看它再次流出鮮血。
“時川,你願意和我試着成為家人嗎?”唐思伽的聲音再次響起。
時川擡起頭,目光從她的手腕掃過,看着她那張暗淡的臉,最終乖巧地點了下頭。
不用急,他想。
他有幾個月的時間看那點色彩,直到厭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