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月慈:“他的訴求不會就是你吧?”
“……”施也咽了下口水,緩緩說道,“雖然我知道你想表達的意思,但你這個措辭真的讓我不知道該怎麼接。”
“抱歉,我沒——”
“開玩笑的,别緊張。”施也确認了下時間,“差不多了,回去準備準備吧。”
回到辦公室後,施也脫下風衣,露出了裡面的制服襯衫。
白色的襯衫塞在褲子裡,因為行走挪動而在腰部産生了堆疊,但整體還是利落的。
施也對着窗低頭整理着領帶,春日陽光穿透他的襯衫,勾勒出了襯衣裡的腰身。郎月慈落後兩步走進辦公室,看見這樣的場景,心頭又是一陣酥癢。
施也系好領帶,轉身看到郎月慈,便沖他笑了一下:“我隻帶了常服來。”
“沒事,你穿什麼都行。”郎月慈挪開眼,走到桌邊拿過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現在審嗎?”
施也點頭。
兩個人一起進入審訊室,這次是以“測謊之後告知結果并談話”的名目,施也不負責審訊,隻能在旁做引導詢問。
進入審訊室後,施也率先發起話題:“你休息得怎麼樣?能進行談話嗎?”
“能。”杜君衡平靜回答。
“這位是郎警官,他剛才在測謊之前給你宣讀過知情同意,你還記得嗎?”
“記得。”
“我叫他來是因為我們已經結束了測謊的部分,按照規定我不能單獨與你談話,但我确實需要與你溝通一下測謊結果。”施也和郎月慈接連在審訊桌後落座。
在坐定之後,施也注視着眼前這個年近七十卻仍舊身姿挺拔的男人,說道:“杜君衡,你沒有通過測謊。所以現在,我們需要聊一聊真正的事實了。”
與以往見過的嫌疑人不同,杜君衡在非常認真且專注地打量着施也。他的視線從施也的眼睛往下挪,在脖子處停留片刻,而後繼續向下,在他右胸前停留了更長的時間,眼部肌肉有輕微收緊的痕迹。
很明顯,這是在觀察并辨認施也的警銜以及胸章。緊接着,他又重新直視了施也,說:“警官年輕有為。”
施也問他:“認識警銜?”
“藍色和白色還是分得清楚的。”杜君衡的肩膀有了起伏,那是深呼吸帶來的,他說,“我沒撒謊。”
施也:“你有權利質疑測謊結果,事實上就像我說的,測謊結果不能作為直接證據提交檢方。這也是我現在在這裡的原因。杜君衡,此時此刻我們的對話仍然不是正規審訊,還屬于測謊流程内的一環。我需要如實告知你測謊結果,并基于你對測謊結果的反應給出最終結論。”
“你的結論是你的工作,并不是我的義務。”以往杜君衡展現出來的狀态或是沉默或是配合,總歸都是禮貌且不卑不亢的。但這句話卻明顯有些尖銳。
郎月慈用筆戳了兩下桌面,冷聲道:“注意你的态度。配合警方調查是公民的義務。”
施也把手擡起來放到桌面上,做了個很明顯的安撫的姿勢,打斷了郎月慈的進一步發難,對着杜君衡說道:“我再重複一遍我剛才的話,杜君衡,這不是審訊,我是來幫你的。我也相信你的勇氣和毅力,你願意接受測謊,這對你來說是很不容易的。雖然現在的結果并不如我們所願,但我仍然願意相信你,我希望找到根源。”
這是之前兩個人商量好的配合模式,一個紅臉一個白臉,剛柔并濟地進行談話。
果然,杜君衡對施也的抗拒并不多,很容易就被帶進談話之中,聽到施也的表述,他輕聲呢喃着問出疑惑:“根源?”
“你沒有通過測謊的根源。”施也看向杜君衡,表情認真地說道,“我是研究犯罪心理學的,我見過很多各式各樣的罪犯,而你的行為模式與心理狀況與變态殺人相去甚遠。我可以斷言,無論是我或是外部專家來給你做心理測試,最終結果都會指向你并沒有心理和精神疾病。換句話說,你擁有正常人的思維邏輯和符合大衆道德水準的規範行為。既然這樣,你沒有通過測謊,就一定是有原因的。”
在聽完這段話之後,杜君衡沒有出聲,一直保持着沉默。
在審訊中其實常用沉默策略,但這個方法對于杜君衡并沒有什麼太大用,在某種程度上,他确實比負責審訊的警察們更沉得住氣。
即便占據着“地利”,之前的審訊人員也沒能撬開杜君衡的嘴。此時杜君衡的沉默也早在施也的預料之中,因為有過預演,他們倆人心中實際上都并不焦慮。
郎月慈一直在用簽字筆敲擊着桌面,在過了将近五分鐘後,他敲擊的頻率明顯降低,當觀察到杜君衡細微的動作變化之後,施也向郎月慈發出了信号,郎月慈于是停下手中的動作,把筆放在了桌上。
這一下,審訊室中安靜得幾乎聽不到一點聲音了。這樣近乎極緻的安靜又持續了五分鐘,杜君衡終于再次擡起頭來。
對上施也那雙如深潭一般的雙眸時,杜君衡的表情有一瞬極短的凝滞,雖然他很快挪開了眼,但這變化還是被施也抓住了。
施也立刻開口:“兇案之後法醫屍檢的次數是根據案情需要來決定的,有時候為了确定死亡原因和尋找證據,我們的法醫同事不得不反複在屍體上進行操作。即便是技術再高超的法醫,也沒辦法在多次解剖之後完全複原死者未被解剖時候的狀态。從刑警的角度來說,這是為了破案,是為了找尋真相。但每一具屍體都曾經是活生生的人,他們曾經活過,曾經愛過人也曾經被人愛過,很多家屬都不願直面解剖後的死者,理論上死人是無知無覺的,但活着的人很難接受他們的摯愛在死後還承受這些,因為死亡也是需要尊重的,死者也是需要尊嚴的。如果偵破受阻,誰也不能保證是否需要二次甚至三次屍檢。王淑現在還在法醫室的冰櫃裡躺着,屍體需要低溫保存,但解剖不能在冷凍環境下進行。”
郎月慈身體微微前傾,表現得有些不耐煩,他再次拿起筆戳着桌面,說道:“杜君衡,你在家做飯吧?”
杜君衡的胸腔出現了明顯的起伏動作,眉頭也蹙了起來。
“冰箱裡的肉凍了化,化了再凍,肯定不如新鮮的,是不是?”
“這可不是個很恰當的比喻。”施也打斷了郎月慈。
郎月慈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說:“好吧,我聽專家的。”
杜君衡看向郎月慈的眼神中帶了很明顯的怒意。
“我沒專家那麼委婉,我說的是不是實話你自己其實很清楚。杜君衡,我審過上百個嫌疑人了,經我手送進監獄的沒有不恨我的,我也不在乎那些嫌疑人和罪犯怎麼看我,我唯一在乎的就是事實真相。受害者不能白死,犯罪的必須受到懲罰。你可以恨我讨厭我,如果最後證明你無罪,你想讓我怎麼跟你道歉都行。但此時此刻,我不會跟你搞什麼懷柔政策,也不會溫聲細語地哄你。”郎月慈用筆敲了兩下審訊桌前面的擋闆,“這世界上沒有完美無瑕的兇殺案,你也不是個心思缜密的兇手。現在你沒能通過測謊,這就更證明你無法從這裡走出去了。剛才專家已經跟你說得很清楚了,目前還是測謊的收尾階段,這不是審訊。如果你不配合專家,等真的到了審訊階段,那就不是現在這個風格了。你現在聽個凍肉就受不了,那到時候我可說得出更難聽的話,你想想你承受得住嗎?”
在聽完郎月慈的這段話之後,杜君衡再次選擇了沉默。施也把自己面前的筆記翻過一頁,接着把筆豎着擺放在自己和郎月慈中間。郎月慈接收到了這個信号,準備配合施也換用第二套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