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結束後,施也回到北京,生活作息也恢複正常。
杜君衡的案子雖然與當年的萬字案并非同一件,但畢竟是有了相關性,也因此,萬字案的優先性又高了不少,沒用施也找理由打報告,萬字案的的全部卷宗就已經送到了他的案頭。十七個案子,上千頁紙的資料,這是一個極大的工程。
除此之外,他還利用休息時間反複研究杜君衡的審訊視頻和自己的測謊過程,以此來反思并總結經驗。
另一邊,在施也走後,郎月慈與陳奧奇一起又對杜君衡進行了幾次審訊,把所有細節證據都坐實,也算是難得地忙碌了一陣。
清明假期時郎月慈要執勤,于是跟母親商量,決定錯峰出行,在清明之後的那個周末給父親掃墓。
郎月慈的父親郎恒也是一名緝毒警,死後追授烈士,葬在了本地的烈士陵園。每年局裡組織給烈士掃墓,郎月慈都會參加,但集體活動與個人活動不沖突,每年清明和父親的忌日,他都會陪母親來到陵園。
當年郎恒在追擊毒販時被殺紅了眼的毒販連捅八刀,在昏迷狀态時,他仍然死死抱住嫌疑人的腿,這也給後來趕來支援的戰友提供了最大的方便。他們趕來時,嫌疑人仍然沒能掙脫,很快就被制服。
趕來救郎恒的同事拼命呼喊拉拽,五六個人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他的手掰開,一直到救護車把他拉去醫院,他的上半身仍然保持着抱緊鎖死的姿勢。
以這樣姿勢被送上手術台,醫生已經拼盡全力,卻還是沒能把郎恒從死神手裡奪回來。
醫生護士以及殡儀館的工作人員先後努力,最終讓郎恒在追悼會上以相對體面的方式與親朋告别。
那一年,郎月慈10歲。那是能完全明白什麼是生與死的年紀,卻也是沒有足夠能力來面對生死的年紀。
母親的痛苦,祖父母的悲恸,父親同事們的惋惜和憐憫,以及彌漫在告别廳裡的決絕和仇恨,都給年幼的郎月慈帶去不小的沖擊。
在年幼的郎月慈心中,父親雖然很少回家,但隻要回家就總是和藹的。父親口中的“抓壞人”是很輕描淡寫的,平靜得就像母親口中“教學生”一樣。但告别廳裡那摻雜着恨意的悲傷和被規矩束縛住的隐忍讓年幼的郎月慈第一次意識到,原來警察的情感是這樣的複雜。
後來,當郎月慈也直面生死,拿到那份有期徒刑十五年的判決書時,他才終于感同身受,那樣的恨意,是極難消解的。
十九名隊友犧牲,主犯判了死緩,從犯判了無期,而炮制了爆炸案的歹徒,卻隻判了十五年。都說生死面前人人平等,可怎麼平等?如何對等?!
手裡的槍不能用來伸張正義,隻能空膛對天,鳴槍緻敬,發出送别戰友的悲鳴。怎麼可能不恨?怎麼可能不痛?
“小慈,你要去看看你的戰友嗎?”梅茹的聲音把郎月慈從情緒之中拽出。他輕輕搖頭,說:“前幾天跟着同事們一起來看過了,今天就不去了。”
“哦,這樣啊。”梅茹輕聲道,“那咱們就回去吧,你身體不好,這陵園裡陰氣重,别久留。”
“您知道我不信這個。而且這可是烈士陵園,不用怕的。”郎月慈從母親手裡接過掃墓的工具,給母親讓了路,“走吧。”
母子二人一前一後走回停車場。郎月慈把工具放到後備箱,稍做整理之後就上了車。
“小慈,先别開車,媽想跟你聊聊。”梅茹說道。
“剛才不是還說這地方陰氣重嗎?”郎月慈系上安全帶,啟動了車輛,“回家說吧,我今天不上班。您系好安全帶。”
“行、行。”梅茹連連點頭,“回家也行,聽你安排。”
“您歇着吧。要是暈車就把天窗打開透透氣。”郎月慈說着就把車開出了停車場。他把車載廣播打開,調到了音樂頻道,這是母親愛聽的,他一直都記得。
一路上母子二人誰都沒說話。
眼前景色飛馳而過,當梅茹反應過來時,車已經開到了郎月慈家附近。
梅茹的心提了起來,這些年來,除了郎月慈身體需要照顧的時候,梅茹幾乎不曾登門,而郎月慈更是極少主動帶母親回自己家。
梅茹還沒開口詢問,郎月慈就已經感受到了母親的意圖,他打了轉向燈并線,同時說道:“回了您那兒,黎叔在家,您也還是有顧慮。我家沒人,咱們娘倆說什麼都行。”
“你安排就行,我都聽你的。”梅茹立刻回答。
郎月慈的家裡很幹淨,也很冷清,幾乎沒有生活的氣息。到家時候已經快到午飯時間了,梅茹說給郎月慈做頓飯,但打開冰箱,卻隻看見幾瓶不同品牌不同口味的拌飯醬,還有幾顆孤零零的雞蛋。
“單位有食堂,平常都在食堂解決,家裡的食材都是應急的。”郎月慈解釋完,把梅茹拉到客廳讓她坐在沙發上,“中午點外賣吧,附近有家拌飯挺好吃的。”
“那都是料理包,不健康。”梅茹說。
“偶爾一兩頓沒事。”郎月慈說,“今天起得早,又折騰一上午,别再忙叨做飯了,您坐着吧,我下單了。”
梅茹沒有再堅持,坐到了沙發上。
外賣送到還有些時間,郎月慈給母親接了水放到手邊,同樣也坐到了沙發上。
“您想說什麼就直說吧,一家人沒必要這麼小心翼翼的。”郎月慈說。
梅茹把水杯放到茶幾上,雙手揉搓片刻,開口說道:“你黎叔告訴我,說當年你調崗跟我沒關系,但我還是欠你一個道歉。”
“媽,這事真的跟您沒關系,您不用道歉。”
“不管我有沒有影響你最終調崗,我畢竟是去找過領導了,就算沒影響領導的決定,也還是會影響領導對你的看法。你都這麼大了,我那樣不管不顧的還去找領導,是我不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