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翊許久沒有動靜,正當陳喬輕歎一聲,準備把藥瓶放回原位之前,一道極輕的聲音響起:“還有舊傷...也要塗。”
若不是養心殿隻有他們兩人,加上這具身體耳力極佳,陳喬幾乎要疑心是自己的錯覺。
她頓了頓,道:“是,陛下。”
…
當陳喬從浴房中晃晃悠悠出來的時候,赫連翊正躺在貴妃榻上翻看奏折,他穿着明黃色的寝衣,手腳都明顯長出一截,被熨帖地卷起,長發半幹不幹地披散在肩頭。
他又恢複成那個冷漠無情,居高臨下的帝王。
陳喬手足無措地站在遠處,赫連翊頭也未擡,嗤笑道:“剛剛拍我的膽子去哪了?現在居然不敢過來。”
他随手扔下奏折,赤足走到陳喬面前:“跟我來。”
明明陳喬現在才是更高的那個,卻完全在氣勢上被壓倒了。
一燈如豆,拉長兩人的身影。
赫連翊領着他,在桌子前坐下。
提筆寫下“陳喬,赫連翊”兩人的名字。
他問:“陳喬,你有想過我們什麼時候能換回來嗎?”
陳喬乖巧地搖搖頭,赫連翊怔了一下,這樣的表情出現在他俊秀的臉上并不合時宜,他卻忍不住想象若是陳喬自己的臉會是什麼樣的。
他補充說:“也許明天就能換回來,也許一輩子也換不回來了。”
他長出一口濁氣。
“你交換身體前有什麼古怪異象嗎。”
陳喬說:“沒有。”
赫連翊說:“我也沒有。”
他提筆寫下:交換前無異常。
赫連翊垂下眼簾,說:“朕出生于隆慶十二年三月廿七,隆慶二十年受封太子,父皇駕崩于三年前,朕也是此時繼位,改年号為雍禮,母後駕崩于兩年前。”
陳喬想了想:“我不知道年号這些...”她抱歉地說:“我今年十六歲,生辰..不知道了,我爹...我不知道是誰,我娘出生後不久也死了,我十二歲入宮,一直在掖庭當差到今天。”
赫連翊抿唇。
他寫下:身世無異,四個大字龍飛鳳舞躍然紙上。
赫連翊突然說:“算了,現在說這個也沒意義了,我們還是來讨論明天上朝怎麼辦吧。”
陳喬懵懵懂懂地點頭。
“明天,”他提醒道:“卯時便起來。”
“原本每月逢五便上朝,初五、十五、二十五都要上朝。”
“今天你推遲了一天,改為明天上。朕不能陪你去了,你記住,下頭的官員吵便叫他們吵去,吵完了他們自個會達成一緻的,若是吵得厲害了耽誤了時間,你就裝作很生氣的樣子拂袖而去,剩下的福祿會替你料理好的。”
不是,這麼随便?陳喬目瞪口呆。
赫連翊攤開手:“水利漕運、士兵操演、官員任免這些事不是一時半會能學會的,朕以後慢慢教給你,先糊弄過去這次再說。”
“總而言之,你不要說話,也不要有表情,不行就走。”
他看見陳喬用難以言喻的表情看着他,難得感到有些心虛,指了指桌上随意擺放的奏折道:“還有這些奏折。”
他随意打開一本,用翻來覆去又臭又長的口水話反反複複寫了六千字,大意是“沒錢了,給點錢”,他随手批複:“找戶部去要。”
又翻了一本,這本更長,一萬字的核心概要是:“皇上英明神武呀,百姓生活幸福哈。”
赫連翊啪一聲合上奏折,眉宇間透出惱怒:這群狗文官,沒事幹上這麼多百無一用的折子,既勞民傷财,還殘害他的眼睛!
陳喬被他的怒氣吓了一跳,她剛剛還在心底說當皇帝可真輕松,現在默默收回這兩句話,看了兩本奏折,看給赫連翊氣得,臉都扭曲了。
赫連翊噼裡啪啦翻找了小半個時辰,臉色越來越陰沉如烏雲,總算翻出來一本堪為模範的奏折。
他獻寶一樣捧到陳喬面前,說:“來看一看這個奏折。”
陳喬為難地說:“可是,陛下,奴婢不識字啊。”
赫連翊氣了個倒栽蔥。
他早該想到的,陳喬無父無母,又那麼小進了宮,哪來的條件學認字!
他迫不得已,又翻箱倒櫃找出啟蒙時候的紙筆教陳喬習字。
學最最基礎的一二三,赫連翊站在陳喬背後,用纖細的手把着陳喬的大手握筆,教她如何控筆,如何藏鋒,身上的熱度漸次傳到陳喬手上。
陳喬寫了整整二十張大字,她頗有天賦,寫得有模有樣,臉上染上了墨汁,雙眼卻亮得驚人,她叫道:“我會寫字了!我會寫字了!”
赫連翊故意逗她:“那你給朕寫個四出來。”
陳喬認認真真在紙上劃了四個“一”,赫連翊笑得前仰後合,陳喬茫然地看着他。
一點點輕微的疼痛落在陳喬腦瓜上——赫連翊彈了她一個腦瓜崩。
他接過筆,在紙上寫了一個四,帶着笑意的聲音低低萦繞在陳喬耳邊:
“這才是,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