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了這樣的氣勢。
她面前的小羊皮靴子頓了頓,随即沒有停留地走了過去,她聽見遙遙傳來清脆的聲音:“傳皇上口谕,賞賜此人二十闆子。”。
說實話,赫連翊先前并沒有懲罰嬷嬷的意思,他始終覺得,職位高者暗自欺壓職位低者是正常現象,他作為天下之主,沒時間管也不想管。
但是剛剛身上的舊傷突然間燒得他疼痛難耐,不是交換後來後被打的新傷,而是陳喬先前被打得一層疊一層的疤痕。
赫連翊要懲罰她有一萬種方法,不一定非要急于一時,謀定而後動,這才是君王的雷霆手段。
但他就是按捺不住,身上的疤痕灼得他幾乎踉跄一下,他選擇了最急切,也最可能暴露,最容易引人懷疑的方式。
真是瘋了,赫連翊無聲地動了動嘴唇,随後說出了那句話。
福祿驚愕地望着他,赫連翊隻是低低說:“這是皇上的意思。”
倒也不算撒謊。
最終老太監還是收斂了神色,再往裡面去是宮女居所,縱使福祿是太監,到底也不便入内,隻能在門口等候赫連翊回來,拜托一個雙眼近乎失明的老妪帶着他朝掖庭更深處走去。
那老妪似乎認識陳喬,一路上拉着赫連翊熱切地喋喋不休:“紅玉,你剛剛被陛下召走的時候大家都吓壞了,以為你回不來了,哪承想你承了陛下的寵,現在也算是脫了苦海...”
她的手在虛空中摸索,腳下卻娴熟地領着赫連翊向前走:“綠蓮那孩子...唉,真是命苦,她已經起不來床了,”她粗糙衰弱得仿若老樹皮的手緊緊牽着赫連翊:“紅玉,你如今有本事了,能不能,能不能給綠蓮請個大夫來?”
赫連翊一驚,他走之前綠蓮還好好的,如今怎會到起不來床的地步?
眼前不由得浮現出陳喬可憐巴巴的,小獸一樣的祈求的眼神。
他一向是事不關己的态度,如今卻鬼使神差回答:“我去求皇上,讓他派太醫來。”
“太好了,太好了。”老妪蒙着一層白翦的眼睛怔怔落下淚了,落在赫連翊指尖上,燙得他蜷縮了一下手指。
他問:“她出什麼事情了?”
老妪臉上露出為難的表情:“這...我不能說,你自己去問她吧。”
兩人交談間三拐兩拐,來到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小房間前,這裡無人活動,隻偶爾有一輛聲呻吟,散發出一股沉沉的死氣。
“你還沒來過這吧,這是宮裡頭專門住着将死之人的地方,裡頭的人不過是熬着等死,死了就一張草席裹住丢去亂葬崗。”
“沒大夫給他們看嗎?”赫連翊忍不住問。
老妪放聲大笑,眼角滲出一滴晶瑩的眼淚:“我的傻孩子喲,你何時如此天真,太醫是隻給主子們看的,醫女隻有兩個,”她手張開比劃了一個範圍:“這整個宮的人如何看得過來?”
“喏,綠蓮的屋子在左數第三排,老婆子就不賠你過去了。”她的雙腿已經彎曲得不成樣子,一瘸一拐地離開了。
赫連翊目送着她,在原地沉默了一會,最終走到她所指的方向,敲了敲門。
“咚咚咚”
門上的灰塵撲簌簌落下,屋内無人應答。
“咚咚咚——”赫連翊又敲。
還是死一般的靜寂。
他索性直接推開了門。
明明外面陽光燦爛,整間屋子卻昏暗仿若夜晚,散發着隐隐的腐臭味,被子微微隆起,躺着一個人,隻是不知是死是活。
赫連翊繞開簡單的家具,走近床邊,腐臭味越來越濃。
綠蓮睜着眼睛躺着,看見是他,眼睛亮了亮。
還沒死——赫連翊心中一松,随即又高高提起,綠蓮臉上一片青黑之色,這是将死之人的征兆。
他立即轉身想去找大夫,卻被綠蓮抓住了,她的手冰冷得像刀劍,隻是握着就仿佛能把人割傷,綠蓮的聲音極小,赫連翊不得不把耳朵湊近才能勉強聽到,同時,他也發現了腐臭味的來源,是綠蓮的身體。
她說:“紅玉...謝謝你能來...”
“我..我被陳嫔娘娘打了闆子,是活不成了,”她說話斷斷續續的,“我在宮外,還有個妹妹,希望你...能把我的錢轉交給她。”
赫連翊啞着嗓子說:“好,我答應你。”
她瀕死眼睛陡然爆發出亮光,又想說些什麼,但是握着赫連翊的手垂了下去——她死了。
一陣風吹過,同時撫過赫連翊的披風和綠蓮額前的碎發,赫連翊面無表情地走了出去。
影衛出現在他身後,他把手中綠蓮的荷包交給來人,言簡意赅道:“交給她妹妹,把她好好安葬。”
來人領命離開。
這是冬日一個難得的好天氣,天空如洗,太陽暖融融的,平等地照在每一個人身上。
赫連翊迎着陽光閉上眼,還好,還好沒有讓陳喬看見,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