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間,靜寂無聲,唯餘雪粒子拍打車廂的噼啪聲和冷風的呼嘯聲。
陳喬仍是在對着赫連翊賭氣,赫連翊覺得有些好笑,強制把她的頭掰過來。
陳喬又把頭扭過去,赫連翊繼續把她的頭掰過來。
兩人就這麼一推一拒玩着,福祿的腦袋帶着笑容探進來:“陛下,奴才....”
看見兩人如此情狀,忙不疊縮回去:“奴才錯了...奴才什麼也沒看見....”
赫連翊:....
有時候他真的服了福祿了!
陳喬咳了一聲:“怎麼了?”
福祿略帶些委屈的聲音從車廂外傳來:“陛下,到了。”
他還委屈上了?他有什麼可委屈的?赫連翊有些憤憤不平。
随即反應過來,自己生什麼氣?不就是和陳喬玩被福祿看見了嗎,有什麼可生氣的?
這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情。
赫連翊搖搖頭,在他胡思亂想的檔口,陳喬已經幹脆利索跳下車,把手向他伸來。
陳喬今天穿的是福祿為他準備的尋常衣物,為了便于行動,袖口和腰身都是緊緊束着,更襯托得她猿臂蜂腰,唇角帶着笑意,眉宇間一派溫潤之色。
赫連翊曾經無數次攬鏡自照,熟悉自己的每一個五官,此刻這具臉龐上神色陌生,竟連帶着容貌也陌生起來。
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觸手滑膩,陳喬也會這樣看待自己嗎。
他常年皺着眉頭,氣質也冷漠,文武百官見了他都或多或少有些戰戰兢兢,赫連翊曾經覺得這樣省事省心,現在卻有些擔憂,陳喬會不會覺得她的臉變醜了...?
赫連翊臉色越來越難看,恨不得現在找個銅鏡仔仔細細端詳臉上每一寸,陳喬手伸了半天不見他回應,擡頭看見赫連翊面色青黑,神色茫然問:“怎麼了,你身上有螞蟻在爬?”
赫連翊回過神來,怒道:“寒冬臘月的哪有螞蟻!”他未理會陳喬的手,冷哼一聲徑直下了車,隻留下一個高貴冷豔的背影。
陳喬悻悻收回手,嘟囔:“什麼嘛,真難伺候。”
好在赫連翊發神經來的快去的也快。
他還沒忘了帶着陳喬出宮的目的——這次雪災她的撫恤工作做得非常好,但是還有一些事情他沒來得及教會陳喬,這種東西書上沒有,必須有人言傳身教。
風還在猛烈地刮着,赫連翊戴上了帷帽——他倒不是覺得女眷不能露臉出門的酸腐夫子,隻是臉被刮得生疼。
事實上,赫連翊的母後,成懿皇太後,就是二嫁之身,也并未如何,與先皇恩愛一生。
皇家尚且做到如此,民間對于後宅婦人的禁锢卻越來越嚴酷,女子不能讀書不能改嫁,甚至江南一帶還興起了“裹腳”的風俗,這一切都要拜衮州的西蒙書院所賜。
這所書院的雛形出現于将近七十年前,那時他的曾爺爺還是祖爺爺重武抑文,文人地位較低,一大批有威望有學識卻不得重用的文臣出走朝堂,在衮州建立起書院傳道授業,啟發民智。
初衷是好的,發展了五十多年,西蒙書院名人輩出,在天下名聲大噪,莘莘學子莫不向往追求,被譽為“天下第一書院”。朝堂上約莫三分之一的官員都有在西蒙書院求學的經曆。
可是如今卻逐漸變了味。
先是書院山長李紫陽*提出著名的三從——“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事實上,他還和自己的兒媳婦通奸,緊接着西蒙出身的官員在官場上緊緊報團,一呼百應,百姓給他們起了個诨名,叫做“西蒙黨”*。
赫連翊的父皇在位時,這種趨勢已經漸漸顯現出來,那時先皇年邁而力不從心,把這項任務交給了赫連翊。
赫連翊繼位後,梁州叛亂,他十七歲親征,一戰擒王,戰亂後百廢待興,忙得恨不得長出三頭六臂,沒空理會這些官員的小九九,如今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好不容易騰出手準備收拾所謂“西蒙黨”的時候,一夕風雲變幻,陳喬又和他交換了身體。
思及此,赫連翊扶住額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真是天生勞碌命。
陳喬側過臉,她語氣興奮:“陛下,你看。”她指着遠處密密麻麻排着長隊的難民,他們人人餓得面黃肌瘦,出氣比進氣多,遠處看過去竟如直立的骷髅一般:“這是在施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