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距離極近,赫連翊灼熱的呼吸拍打在陳喬臉上,帶起一陣細小的雞皮疙瘩,狹小的空間中圍繞着龍涎香的香氣,赫連翊擡起頭望向她的臉,眼中黑沉沉的,辨不出喜怒哀樂。
但是陳喬莫名覺得,他應當是有些生氣的。
陳喬所想不假,赫連翊心頭的确有團火在燒,在走廊裡,他已經預設好了,要怎樣诘問陳喬,為什麼要把自己置于險境,為什麼...要來救他。
赫連翊有些茫然無措地眨了眨眼睛。
他是皇帝,從小太傅就教他,皇帝就應該以一己之力扛着天下道義和黎民百姓遊刃有餘地往前走,他也覺得理所應當,其實十七歲繼承皇位的時候,梁州叛亂的軍報傳來的時候,被百官圍在金銮殿裡以死上谏的時候,他也曾驚慌失措,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不過後來,慢慢就也好起來了...
至高無上的龍椅上隻有至高無上的孤獨。
赫連翊早就習慣了無邊無際的孤獨。
直到陳喬出現,第一次有人能夠理解他的處境,第一次有人會為他解圍,第一次...有人和他同行他冰凍了二十年的堅硬的軀殼突然間碎裂崩壞,露出裡面柔軟的肉芽。
他甚至有些驚疑不定:這是他能得到的愛嗎?這是他配得到的愛嗎?
赫連翊墊起腳尖,陳喬的眼睫毛撲簌簌顫抖起來。她有些緊張:她不會好心辦了壞事,惹赫連翊不高興了吧。
但赫連翊隻是輕柔地撫過她的肩膀——那裡還殘餘了一點雪花,泰半都融化在肩頭,留下深深淺淺的水迹。
赫連翊什麼也沒說,解下大麾披在陳喬肩頭,他的溫度一瞬間籠罩在陳喬身上,靈巧的手指打了個漂亮的結,陳喬望着他翩跹的動作,鬼使神差地想起她的宮正印章上精細的五福絡子,她問:“赫連翊,你會打絡子嗎?”
赫連翊詭異地頓了頓:“...不會。”
陳喬腦海中靈光一閃,她該不會歪打正着吧。
“哦——”陳喬很遺憾地拉長嗓音:“我還以為那個五福絡子是你打的呢。”
赫連翊罕見地保持了沉默。
陳喬乘勝追擊:“陛下能否把打絡子的人尋來與我介紹一番,我不慎把那絡子丢了,心中懊惱得很,隻好再麻煩她為我打一副了。”
赫連翊果然繃不住了,瞪大了眼睛,語氣硬邦邦的,他問道:“你把它丢了?!”還帶着些氣急敗壞的味道。
陳喬在心中暗笑,面上卻是滿滿愧疚之色
:“....是我辜負了陛下所賜之物。”她經過剛剛的磨練,演技愈發出神入化,兩眼間盈滿淚水,蓦然間一望竟有些楚楚可憐。
赫連翊覺得渾身不自在,他道:“别..别說了,我給你再打一個就是了。”
陳喬眼睛一亮,攀住他的衣袖正要說些什麼,就在這時“嘎吱”一聲,顧啟南推開木門,走了進來。
赫連翊突然間覺得有點不是滋味,準确來說有點遺憾,他恨屋及烏,瞪了那破破爛爛的木門一眼,順帶着沒給顧啟南好臉色。
顧啟南仿佛沒看見,笑着客氣道:“陳弟,弟妹,這是...和好了?”——眼看着屋内二人親昵神色,他對于陳喬出現時機的恰好,對于陳望兩人關系的最後疑窦也煙消雲散了,畢竟,那樣自然的親密是演不出來的。
隻是一對愛好有些特殊的夫婦罷了,顧啟南握住拳頭安慰自己,這陳望雖然身材矮小,計謀倒是不錯,現在他也算有把柄握在自己手裡了,把他吸納進楚黨,也還算是個不錯的選擇,就當是自己捏着鼻子罷了...
陳喬戲瘾大發,夾着嗓子嬌憨道:“當然了,我總是會原諒夫君的,”她抱着赫連翊手臂搖搖:“我是不是世界上對夫君最好的人?”,赫連翊無奈地挑挑眉,仗着顧啟南看不見他,用口型道:“演,上,瘾,了?”
陳喬笑嘻嘻地挽着他,顧啟南覺得這對斷袖屬實是恬不知恥,被兩人身上濃厚的陽剛之氣沖了個跟頭,覺得渾身有些發軟,他連連擺手:“那大哥就恭喜兩位了,兩位一定要白首偕老,永結同心。”
赫連翊何等聰慧,一瞬間就聽出他的潛台詞是你們這對奇葩請一定要綁死一生一世,千萬别來禍害其他人。
他掃陳喬一眼,看見她還在咧嘴傻笑,才放下心輕飄飄瞥了顧啟南一眼。
“你懂什麼?”他想。
顧啟南撓撓頭,愈發覺得赫連翊是瞎了眼,他勉強也算得是一表人才,怎麼就偏偏..偏偏這樣一個深得地痞流氓精髓的乞丐給纏上了。
“哦,對了,陳弟。”顧啟南一拍頭,從袖子中掏出一份帖子,遞到赫連翊面前:“後天關雎園有集會,某靜候弟弟和弟妹大駕,陳弟精妙絕倫的策論也能一并讓大家讨論讨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