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晌午,郡王禦用暖轎内的崔洝辰身着錦衣大氅,一身赤紅瀾袍,腰束排方玉帶,頭戴進賢冠,自馬軍司火器房側面挑了個人少的道回了王府。
崔台敬較之前日倦容更甚,肘撐案頭,指扶上額,聽着中郎将王敏報曉今日朝中政事,隻聽得一半,就見崔洝辰脫披而入。
崔洝辰站定恭敬一禮:“兒子給父親恭請康安。”
王敏坐在一旁,見他便笑着說:“四郎來了。”
崔台敬招手以示回複,下巴擡了下讓王敏繼續。
王敏颔首,接着說:“幾個宮娥将玉珠屍身擡出來時,恰好被順妃的近身宮女發現,說已經找了許久不想投了井。”話至這個地方時,崔台敬擡眼往崔洝辰這邊瞥了一下,後者則回應了個淺笑。
中郎将并未在意這眨眼之間的交流:“玉珠是順妃貼身随侍,順妃挑剔,每日吃食宿行經他人之手總不合心意,獨需玉珠,主仆二人粘得緊密,平日近乎形影不離。這人一殁她自覺是有人蓄意加害,殓時發現玉珠手上攥着福安的腰牌,于是便鬧到了皇上那裡。李道林幹兒子多得數不過來,依他尋常性子,必不會自找麻煩袒護這麼個小角色,端的那張笑皮今日難得的不好看,就連太後老人家那都驚動上了,這回正傳召了幾位大臣私議。”
王敏随王爺征戰多年,出生入死,又是盯着崔洝辰長大,并非外人。他心細如發,是當之無愧的左膀右臂。
“李道林的這個幹兒子,那真不是一般小太監,”崔洝辰指尖轉着扇子,溫聲說:“福安的生父是李都都的親兄長,他若不護就得落個薄情寡義的臭名聲,不過此次福安給他掀了頂,想要護短極易引火自焚,到最後左右掰不成他定會棄之。福安有此一禍說聲咎由自取毫不為過,他倚勢已非兩三日,手裡的人命如麻又何止這一條。”
他停頓了下問,“對了,早朝,清義伯可有動靜?”
提起早朝,王敏像是剛瞅了出好戲似的意猶未盡,道:“自家妹子鬧着說有人要她命,她這個親兄長竟然當堂發作,聲嘶力竭的直指福安草菅人命,當下就要求嚴懲。按照他的說法此事那還得連坐,李道林那時臉都白了,皇上擡手就先辦福安,有意避重就輕,不再往下深究便轉頭提了陸大人出來扭轉話頭。”
崔台敬垂下手,一眼明了的說:“太後必定已給皇上通過氣。順妃正受隆寵,上位後她兄長徐顯州得道升天,手裡拿着的廂軍是個權職,但他築室道謀,不堪大用。皇上應當是得了太後醒戒,就算徐顯州犯了這樣失儀之罪也能輕拿輕放壓下來。”
“當初太後與六王為護儲,前後費了大工夫,皇位得之不易。即便此時太後有放手之意,退身讓權,但事及官家天威她怎得清淨?這一腳她必須插。陸家門卒口無遮攔,無論原委,到底還是犯了禦前大忌,君無戲言,此案至多隻能是從輕論處,并無倒轉乾坤的可能。”崔洝辰接言道。
王敏點頭應道:“是的,原本有意要處絞的陸大人,被改為流放邊西,随行除妻女外另給了幾個家仆,算是太後最後給了點照顧。福安一事若是較真起來,他這個小叔也躲不掉,李道林果然有些本事。”
永祿帝有心護短,為着堵住悠悠衆口再給自個找台階下隻好從輕處置陸世昌,加上太後從旁勸導才讓事态不至于惡趨。
崔台敬斂目道:“一個内侍都都能如此左右聖意,此人不得不防。”
崔洝辰溫聲應說:“徐徐圖之,來日方長,往後再另作計較也不遲。”
此事已定棺蓋論,這個結果現下已是改無可改,從前便有重赦召回的例子,指望風聲平息興許還有轉還的餘地。
崔台敬瞥了眼崔洝辰執扇的手指多了枚祥雲金剛戒,便問:“枭羽修好了?”
崔洝辰低頭屈指,把那枚指環轉了幾圈,白皙的手指跟銀灰色的圓環配得極好,讓人挪不開眼,指環除了一圈祥雲圖案外有顆不仔細瞧會忽略的突起,像是輪旭日隐在雲中,他回應道:“擱出去有了幾日,早起去了趟馬軍司,許指揮使妙手已修好。”
崔台敬說:“這般精細物件,也隻能找他。”
轉而想到與陸世昌同朝幾十載,雖謀面不多,此時也該去道個别,他轉向王敏問,“陸世昌什麼時候啟程?”
“再過兩日就得出發了。”王敏應他。
他掌撐案頭站了起來,準備喚人更衣,許是無力,手明顯滑了下。
崔洝辰見狀邁開長腿繞過案桌扶住了父親,憂心說:“近日父親太過乏累,需得多歇息,陸公那兒子去走一趟。”
崔台敬虛靠案側,估量了下自個的體力後,對崔洝辰點了下頭,囑咐說:“提醒他要顧着身子,社稷往後還需仰仗,定要珍重。”
“知曉了,父親寬心就是。”
他揮手示意崔洝辰可先行離去。
侍仆過來給崔洝辰罩上裘披,他向崔台敬拜禮後便轉身出門。
待到崔洝辰走遠,王敏一副老懷得慰的說:“四郎聰慧過人,有勇有謀,偏還生得俊朗不凡。怕是到了婚配之齡,這王府的門檻都要被踏破,可惜是庶出,若是嫡出......”
若是嫡出就不會隻是個郡王了,這麼一個根正苗紅的人尖,就是九五也未嘗不是沒有機會。